孟轲却十分诚实的摇摇头，丝毫不掩饰的说道：“恐怕不能，若我儒家当政，十数年恐达不成此等战绩，可国策乃是以百年计，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陛下何故如此短视？”
嬴稷却直视着孟轲的眼睛说道：“孟子，如今大争之世不进则退，哪有那么多时间留给秦国练‘内功’？魏国用李悝变法，成魏文侯霸业；韩国用申不害变法，数十年未失寸土；而我秦国自孝公以来，哪怕商鞅身陨，可依然不以人废法，令其人亡政息。而是一直推行着商鞅当初为秦国制定的国策，所以有如今横压六国的强秦，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正是法家所在进行的伟业吗？”
“可法家不讲人伦礼制，认为凭借一本律法便能统辖万民。那商君书上更是写满了疲民、乱民、役民之法，把百姓当做豚彘，将百官视为鹰犬。权威集于主上一人。所以才有了左传上所说的‘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之像。不过数十年，魏国霸业已经倾颓，失了河西再失河东，韩国被秦国攻取了重镇宜阳，斩首六万有余，如今派遣质子入秦，几为属国。若陛下再不警醒，陛下就不怕秦国又有重蹈覆辙吗？”孟子见秦王的话锋渐渐转为对法家的吹捧，自然是看不惯的，所以直接反驳道。
嬴稷却所有所思的点点头，并没有继续称赞法家，而是开口回应道：“夫子此言有理，寡人虽然变法给秦国带来了强盛，可也给我秦国埋下了隐患。巴蜀二郡巴人的叛乱绵延十数年，严酷的律法喝止不住已经一无所有的巴人们，这就是我秦国独尊法家的后果，法家官员只知对上效忠，压榨百姓，却没办法弥平如今连年征战带来的重压之下，百姓与官府愈加垒深的隔阂。所以寡人才借着这个机会请来孟子，请问儒家对此有何见解？”
“对百姓以利诱之，利竭而百姓反；以仁义喻之，则百姓知礼而民心聚……”
见孟子依旧是如此儒家一贯的主张，嬴稷不由得有些失望，他打断道：“这些寡人都已知晓，只是夫子所说的长远利益寡人和朝臣都看不见，而法家可以开郡置县、劝耕备战；墨家可以修治器械，惠及万民；就连如今声名不显，被六国诸侯视为笑柄的农家都能在田间地头宣传如何减灾抗灾。儒家这套东西，很好，却不能助寡人一统六国。夫子请恕寡人无礼，若夫子依旧是如今这番言论，而不能将孔子的儒学更进一步，恐怕寡人只会在一统六国之后再考量重用儒家。”
其实这些问题孟子又何尝不知道？儒家现在虽然被称为显学可政治影响力依旧基本处在民间，就连鲁国邹国这样的小国都看不上眼，自己甚至只能去巴掌大小的滕国出仕。无非是儒生治理一县尚有可为，可治理一国却缺乏有效的现实手段。理论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可哪个君主肯花一辈子时间去推行一个在未来可能有用的治国纲领呢？现今君王能活过六十的都寥寥无几，他们又怎么会放着各国都推行成功的法家不取，而选择儒家？
嬴稷的话说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自己对面依旧云淡风轻的孟轲。而孟轲心中也早就明白了今天这番‘面试’的结局，他只是洒脱的一笑：“那请陛下尽快一统六国，老夫怕是看不见了，只望老夫的几个弟子，公孙丑、万章……还有李兑等人能有幸侍奉天下归一的秦王。”
言下之意，已经有了几分将自己的弟子在秦王这边先挂上号，烧烧冷灶的想法。
而嬴稷却没有按照孟子的预想起身结束这场‘面试’，而是忽然起了一种正事讨论完了，和老夫子侃大山、聊闲篇的兴趣，他摸着下巴问道：“不知夫子可否有兴趣改良儒家学说？”
孟子笑了一声拱手道：“老夫已经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解释孔子之儒，若说改良，老夫的观点和当初孔子和子思子的观点已经有了许多不同，不知这算不算陛下口中的改良？”
嬴稷却语出惊人的说到：“依寡人之见，儒家有表而无实，所以在治国手段上略显空泛；法家有实而五表，所以在牧民手法上，有些露骨，不知儒法并行可有前途？”
孟子坚定的摇了摇头：“陛下可见过一个人有两个脑袋？”
“不曾。”
“这知这是为何？”
“请夫子赐教。”
“如果这两个头一个要向东，一个要向西，那这个人将怎么办？”孟子提点到。
嬴稷却没有赞同孟子的二头论，而是想着前世历史上两千年来国家一直推行的外儒内法之策，开口说道：“寡人有意调和儒家和法家，以改良商鞅之法。这件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成。既然夫子不认同寡人的观点也无妨，我们不如一同探讨一些双方都认可的事情。”
“请陛下直言。”
“教育！”
听见教育两个字，孟子本来因为在秦国推行儒家治国无望而有些垮掉的脊背猛地挺直，他立刻用嬴稷都有些接受不了的大声说道：“陛下此言何意？”
嬴稷摸了摸自己被震的有些发麻的耳朵说道：“寡人此次在秦国兴建国立图书馆和长安学宫，不光是打算削弱齐国的稷下学宫如今天下第一的地位，更是打算借此机会培养一批属于秦国自己的良才，总不好一直从魏国引进人才不是？”
听到这话孟子也不禁笑着说道：“魏国的人才可真是快被你们秦国挖空了。”
嬴稷心中却暗道：“还有个范雎如今可能在魏国吃奶呢。”他见孟子果然如自己预料的对教育问题十分感兴趣，于是也不绕圈自的说道：“先贤之言像寡人这种庸人自然是不能如同孟子一般自开一派发扬光大，可寡人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国立图书馆将提供巨额的资金以供搜集百家书籍，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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