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屈平回话,楚王熊横已经不打算再和他多废话,向殿下的一位老者吩咐道:“左史,将令尹子兰灭秦齐二国威风之事记载于我楚国史书……”
而屈平却梗着脖子打断了楚王的话:“陛下,如今事情尚未分辩清楚,如何写入史书?我不同意!”
终于有楚王一党的臣子看不下去如此无礼的屈平,专门负责掌管谏议的咸尹闪出人群,沉声呵止道:“屈平,你是何人?陛下命左史记录令尹事迹,关卿何事?”
屈平看了一眼已经渐渐和他保持距离的‘齐国’党,知道恐怕自己再退一步,楚国就再难逃脱秦国的魔爪,只能继续辩白道:“我乃是楚国巫者,曾经随先王怀王一同主理国不少巫术仪式,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干预左史记录这件事?”
咸尹只能指着他气急的说了一声:“你!”,便说不出话来。
按道理来说屈平还真有权力干预楚国左史记录史书,原因就是楚国奇葩的巫史同流的历史渊源。不同于中原六国的血脉皆是由周先祖和开周功臣流传而下,算得上是同一文化体系之中,楚国远离中原,发迹于江汉地区,和周朝并不是从属的关系,所以楚国敢在春秋时期就率先称王。
当然,楚国不‘合群’的主要原因还是中原诸国根本就没拿他当自己人,《国语?晋语八》可明确的记载着:“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
意思就是说周王和诸侯会盟,楚国和鲜卑都是蛮夷,只能在一边守篝火,地位基本等同于诸侯吃饭,楚国负责端茶倒水……
所以楚国从头到尾就对周王朝又一股怨气,连所谓能让他们在六国之间有体面的周礼也根本不当一回事,春秋后期儒家渐渐与史官合流的趋势根本也和楚国搭不上关系,当中原六国史家话语权已经渐渐由儒生们把持之时,楚国却依旧保持着源远流长的传统,史官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大巫。
说起来巫蛊之风极其盛行的楚国别的不多,在这朝堂之上巫者多的就如同后世的大学毕业生一般,怕是有一小半全是巫者,而造成这个局面的一部分是楚国的风气如此,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死在了外国的先王楚怀王本身也是个大巫。
屈平是巫者这一点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他就是在楚怀王沉迷巫术之后被重用的,甚至他后来写了不少文章也有着浓烈的楚国巫者的气息。哦对了,屈平字原,后世一般称之为屈原。
屈平如此说话自然从道理上来说没有问题,可若是巫者都要插手干预史书记载,那朝堂还不乱成了一锅粥?连楚王熊横都对这个犟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一阵无语,愣是十秒钟没说出话来,就这么和下面的屈平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
等楚王反应过来,他立刻拍着桌子大喊道:“廷理何在?如此咆哮朝堂,将寡人不放在眼里,胡搅蛮缠该当何罪?”
还好楚王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只是说出了一个咆哮朝堂的罪状,给了事情转圜的余地,地位等同于秦国廷尉的廷理立刻拱手说道:“当杖责二十!”
楚王沉吟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拖出去杖责二十,从今日起挂职反省,等秦楚同盟之后再做讨论!”
楚王并没有下重手,他知道如今正做着关乎楚国命运的几个选择,现在朝廷上的稳定重于一切,‘齐国’党魁一倒,恐怕朝中的动荡会让这次秦楚同盟的走向更加波谲云诡,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所以还是等自己的弟弟子兰回来再做定夺。
屈平被殿下的郎官们架出去之时,依旧在大喊着什么,可楚王熊横完全没有听清,他继续向左史下达着自己刚刚的命令。左史见平时权势熏天的左徒屈平都因为这件事被陛下如此狼狈的逐出了朝堂,本来也和屈平同一看法,认为事情由令尹子兰一面之词就记录在楚国史书上,未免有些儿戏。可听到殿外隐隐传来屈平被杖责的惨叫,左史不由得咽了口吐沫,恭敬地拱手道:“诺!”
楚王熊横这才算出了一口恶气。
今天终于在屈平近乎于胡搅蛮缠之下,施展雷霆手段直接将屈平赶出了朝堂的楚王熊横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子兰说他自己骤然升上了令尹的位置,被朝中怀王一朝的老臣看不起,楚王熊横又何尝不是被这些人百般刁难呢?
还借由自己在齐国为质之时,为了脱身许给齐王淮北五百里土地,攻击自己不肖,差点鼓动各方废了自己的王位。他熊横何尝不想像先祖庄王一般,称霸于诸侯之间,为天下之首?
可楚国国势如此,自己如果不许给齐国土地齐国根本就不肯放自己这个楚国太子回楚国继承王位,形势比人强这句话这些朝中的老古董们永远看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天天喊着恢复楚国荣光,夺回上庸这种口号,撺掇自己与秦国开战,坐着什么联齐抗秦,两弱胜一强的打算,可齐国如今国势鼎盛,哪里是楚国能比拟的,现在最适合他楚王熊横的一句话不是两弱胜一强,而是‘两姑之间难为妇’。
可是不管怎么说秦国没有对自己的土地要求,齐国可要求这自己淮北的土地呢!与齐国结盟之后,先不说别的,凭着他屈平能守住淮北吗?楚王暗搓搓的想到。
今天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拿下屈平,无疑是对朝中名为齐国党实为怀王旧臣,借此机会对自己指手画脚的老臣们一次漂亮的反击,他得意的向下扫视着群臣,看着他们纷纷顺从的低下头,熊横不由得升起一股豪情,他长身而起,口中说道:“秦楚世代交好,寡人的妹妹如今也在秦国为王后,两国乃是天然的盟友。寡人已决定与秦国结盟,有不服者,可以陪屈平回家写文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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