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支气势十足的箭并没有给他带来预期的痛苦。左胸口有一个冰冷的东西，扎的不深，却缠在肉里，刺在骨头上，随着呼吸律动起伏让他眉头紧锁，嘴里一丝腥甜。
他以为他会死，但其实离死还远。
“为什么不杀了我？”怜英起身，重新坐好。
宋渊:“我是来追债的，不是来杀人的。”
怜英冷笑两身，临近死亡，他愈发冷静，“追债？可是我犯了叛国罪，你也不杀我？”
宋渊赌俯下身子，揪住箭尾，一把将它拔了出来，怜英吐出一口鲜血。
“我做事喜欢一样一样来，还没跟你算清楚账呢。”
“哦？洗耳恭听。”
宋渊凑到他眼前，“我当然会杀你，因为你画了那副画。”因为他知道桑纪瑶的身份，还留下一幅画予以讥笑，“看到副画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打算过让你活着回京城。”
原来是策谋已久，怜英顿了顿，甚至觉得这事有些玩笑的意味，“那副画呢？”
“烧了。”
怜英眯了眯眼睛，平淡的看着宋渊身后的军甲:“我一直以为宋大人目光长远，难道也要学周氏阉人只手遮天不成？”停了会之后加上一句:“你赌得住我一张嘴，但是迟早有千万张嘴会把这件事说出去，难不成你个个都要杀？”
宋渊盯着他的眼睛，里面是几乎执着专制的任性:“迟早有一天，即使这件事人尽皆知，也不会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他目光愈发坚定:“我一定能做到。”
“可据我所知，这天下悠悠众口，只有一个人的闲话别人惧于开口——”说着说着，他心里咯噔一下，方才从容面对死亡的潇洒劲儿全没了，慌张的抬头看向宋渊:“你到底是——”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看到鲜血，宋渊习惯性的眉头一皱，翻江倒海的感觉随之而来。他急忙将头转向别处，用手捂住口鼻。
这或许也是一个他只愿指点江山，不愿上前线的原因吧。
“我知道了，”怜英癫狂的笑道，身子左右倾斜，近乎癫疯之态:“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
“我如何？”宋渊截住他的话，“生于如此，我们从来没有选择。即便你现在说出来，我也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这个我也知道，”他无奈的耸耸肩:“你大可把我当个死人。你说你来追债的对吗？我再送你一句——抱歉，早知如此，我一定不会这么做。”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宋渊胸口处，重重的衣帛裹着，不知道是不是好了。
“我收了，”宋渊突然有了一丝不忍，他眼睛不经意的往下看了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自然是有的！”怜英吊着最后一口气，激动不已，“据我所知，先帝有一疾，见血就晕。故为将士所诟病，不能上战场。”他语重心长的看着他:“你记住，要是你有类似之疾，把它守住，就像守着你心里的秘密，懂了吗？”
宋渊眨了眨眼，泪水已经盈满眼眶，他努力的把眼睁大可些，风一吹，泪水就干涸了。
然后东旭史官有记:承吉十七年元月十七日，怜英王兵败南洋，宋渊宋太常首功，副将王皑一等功勋，其余不详。
“打的时候不让我过去！现在去总行了吧。”听到这边没了什么声响，桑纪瑶混在军医的队伍里，迫不及待的上了战场。但是宋渊似乎不想让自己看到这些，在歇息处等候，顾随风、王皑命人收拾战场。
“宋卿卿！”看见宋渊，她第一反应不是战争的成败。看见他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就已经泪满双襟。
宋渊抬起已经快虚脱的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结束了……结束了……”
二目还是绝望的一片汪洋。
“好，结束了，结束了，”桑纪瑶不知道自己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死了……死了很多人吗？”
“灵鱼军留下了两千俘虏，我方还未清点，”他已经能想象到桑纪瑶小兔子受了惊一般的表情，便将话题一转:“最头疼的是那些军甲，还要请人捞上来，这东西留在民间是个祸害。”
桑纪瑶把他抱得更紧，因为她感受到他的疲惫，连声音都细微了许多，“你是不是晕血了？”
“嘘！”宋渊一根手指横到她面前，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周围行走的士兵。
桑纪瑶责无旁贷的揽了宋渊一只胳膊，拖着他向前走:“我就是不明白了……你明明不适合干这个，做个文臣不好么？贪财好色，醉卧美人膝，干嘛要自寻烦恼，自荐到这里来作甚！”
“你知道我是自愿来的了？”宋渊突然问道。
“对啊，宋大哥告诉我的。真不知道你这样，为了什么。”
宋渊:“祖上无德两袖风，族中无人戏梦空，桑大人，此般削尖了脑袋，为了什么？”
桑纪瑶:“身无长物全凭勇，翻云覆雨对隆中，宋大人，此般磨平了棱角，又是为了什么？”
宋渊笑了笑:“看来我二人是君子有和，同道也。”
“不，是小人臭味相投罢了，和而不同，非道也。”桑纪瑶微微弯腰，低眉不屑的一笑。
宋渊不动声色，却气上心头，仍是笑面虎模样，“大人可知有一种夫妻，贫贱不移，相轻不弃，朋比为奸，风光肆意，于我心中可比鸳鸯连理枝。”
桑纪瑶闻声差点栽一个大跟头，可面子在此，不能不要。无奈只得捂住胸口三尺白绫裹胸布，若无其事往前走。
过了会儿，二人停止了抬杠，宋渊咽了咽口水，斟酌了一会不好说的话:“其实我这样，就是为了建功立业，万人之上，不然以后怎么给你坐八人抬的大马车？”
桑纪瑶心中一暖，抬起头来笑意盈盈:“这么说你拼命都是因为我了？我可担待不起！”
“今天血看的多了，现在整个脑子都是昏的……”宋渊艰难的捂着胸口。
“宋卿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桑纪瑶不满的抱怨，“晕了就去睡，把脑子里的都忘了，忘了吧……”
“皇叔……”
“嗯？黄叔？”
宋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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