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纪瑶心惊胆战进去，时刻做好了被抹脖子的准备。但一想到鸿吉还生死未卜，更心急如焚，恨不得把钱锦玉叫出来命他提头来见。可是进去，才知道自己是反应过度了。钱锦玉手里无刀无枪，笑意盈盈，看他的样子倒像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说！鸿吉被你弄到哪里去了？”她自讨没趣的开门见山。
钱锦玉温和一笑，“别急嘛，桑大人，我有个问题先要问问你。”
这哪是一个要赴死的人。
“就知道你不给货还想套我话……对了，是什么问题？”她刚想与他理论一阵，半道上给人劫了似的给钱锦玉带偏了。
碰上这样的少卿真是好办事。
“周仁和被五马分尸了么？”
桑纪瑶冷笑一声，说得跟没事人一样似的:“呵，坏一点，凌迟处死。”
话一说完，钱锦玉先一愣，接着大笑起来，桑纪瑶传染了似的，也跟着笑。无论如何，周仁和死，真是件大块人心的事。
“反正瘦死的瘫子，活着也是坐。倒不如效仿统领大人，老谋深算这么多年您辛苦了。”
钱锦玉噗嗤一声笑完:“桑大人，要不是我要去赴死，还真想结交你这个朋友。”
桑纪瑶:“死到临头，别跟我扯关系，说，鸿吉被你带到哪里去了？”这样的时候说得再好，也不过是泛泛尔尔，救人才是最要紧的。
“他会被我带到哪里去?笑话！我留了他一命，他还跑去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来，你说我会把他带到哪儿去？”
明畅欢快的气氛突然紧张，一瞬间空气里像绷紧了无数根弦，纪瑶一滴冷汗滴到睫毛上，压得自己险些睁不开眼。想不到自己在面对这等杀人狂魔时，盛怒会化为丝丝寒意，在人的心上戳个洞。
“钱锦玉！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能如此狠毒！挖了人家的眼睛就算了，还要夺取人家的命！无耻！亏鸿吉先前还求着我饶你一命，呸！你良心给狗吃啦！”
“你说什么？”钱锦玉尽量平定情绪，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话回过神来，“他，他真的求了么？”
“那还能有假——人家的命不是命么？现在装出一副这个样子给谁看？好呗，人都下了黄泉了，你说什么都行了，装出一副狼可怜羊的样子给谁看啊！”
钱锦玉恍恍惚惚，两根眉毛都要拧到一起去了:“我本以为，他会恨我入骨……”
桑纪瑶苦笑一阵，掀起了一层悲伤的惊涛骇浪来:“你以为人都跟你一样么？我极少看到那样心性好的人，即便是受了非人之苦，也绝不说半个难字……这样好的人，你居然毁了……钱统领，你说说，你与那个丧心病狂的周仁和，究竟有何差别！”
“我没有杀他！”钱锦玉厉声打断声色俱厉的桑纪瑶，见她怔住，继续道:“他现在活的好好的呢，在郊外……”
桑纪瑶伸出手抹了抹金豆子，一对眼睛水汪汪的:“你说真的么？”
钱锦玉:“不然你以为呢？我所做的事情岂能容你们洞悉，而且你真的觉得就凭大理寺，能够发现我的踪迹找到我么？”
桑纪瑶目光一滞:“什么！”
“是我故意泄露行踪给大理寺，让你们找到我的。”
桑纪瑶:“钱统领，怎么说你心术不正呢？一个背了这么多条人命的人，也磨磨唧唧跟我们玩这套，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不，你脑子就是有病……”
她说的眉飞色舞，钱锦玉的目光却渐渐黯淡下去。他这一生，前半辈子是因为有琼玉，才好好活着；后半部分是因为琼玉死了，才活成这个鬼样子。如今两个加在一起，算是活够了。尽头就在眼前，但想起今生种种，却还是舍不得。
人之将死，留恋的东西可真是不少。桑纪瑶看着这些变化，突然觉得这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恶魔，有血有肉，心随之揪在一团。
“我已经一心求死，因为还挂念着他；总觉得这也是缘分，琼玉死后，我第一次做事做的像他——鸿吉现在很好，我拿出了一生积蓄，把在京郊置的房产就给了他，那儿有人会照顾他一辈子……他这样心思单纯的人，怎么适合到京城？”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睛红的那一刻，仿佛看见自己手下死的冤魂化为熊熊烈火，在掌中灼烧。
然后说了下半句:“我怕有一天他自己都会不认识自己，”就好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不过萍水相逢，已经命中注定。留下鸿吉的命，是他最后的善心，也是琼玉在他心里留下的一点点影子。
说完一滴滚烫的清泪掉落掌中。
“说实话我真佩服你，能够为至亲之人报仇雪恨，血溅三尺白绫，有什么不可以的？”
锦玉迅速多眨了几下眼睛，眨掉了眼中的泪。抬头仍是一副热血男儿模样，却发现有人也跟自己一样血性着。他是有些惊讶的，不曾想到这个看起来没个正行、成日里得过且过的桑少卿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也有往事么？”
桑纪瑶不说话，双目微阖，点了点头。
锦玉善解人意的笑笑，“如今我是将死之人，你要是不介意，把我当棵树，说说也无妨。”
桑纪瑶:“不，我要把你当狗。”
锦玉:“我能不当畜生么？”
桑纪瑶缓慢的寻了棵柱子依靠，往事决了堤一般的冲昏头脑:“我同你一样，以前也有个哥哥，长得特别好看。想必你也有耳闻，我这人一向花痴，看见他出来了，我就凑过去——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锦玉:“然后呢？他同宋大人一样把你踢开么？”
桑纪瑶苦笑着摇摇头，手臂紧紧的箍着自己:“不，他什么都不会说，他只会对我笑。”而且是很温和的笑。
这才是真真的偏偏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萧翰哥哥，你真好看啊……每次见到你，我就忍不住哈喇子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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