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大事，路鸥不方便越俎代庖，由却邪君出面才最合适。只是却邪君难得的懒觉怕是要泡汤了。
屋里动静窸窣了一阵，便听得却邪君用沙哑的嗓音道：“进。”
看来是醉得不轻。
醉酒伤身，何况灵酒虽灵、到底比寻常的凡酒更烈，却邪君纵然有修为在身，昨夜醉成那样、也不免要难受一阵。
路鸥推门进去，绕过屏风，便见却邪君端坐在床沿，连鞋都穿好了。若非苍白疲倦的脸色和凌乱未打理的发丝，当真要以为他起了很久了。
路鸥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只觉得他可爱，“师傅，醉酒误事。”
却邪君闷闷地“嗯”了声。
他喝惯了酒，年轻时也是常常饮过头了便大梦一场的人物，因而昨夜醉了也还留着几分清醒意识，自然记得做了什么荒唐事；虽难为情，但路鸥既然没主动提，便也装作无事发生，问道：“出了什么事？”
路鸥见他抬头时一翘一翘的散发，心头似被击中了，温和道：“弟子先为您束发吧，事情边束边说——师傅如此仪容，即便有事也不方便出门。”
却邪君自己会束发，本欲拒绝的。可对上路鸥明亮的眼神，到嘴边的话不知为何便掉了个头。他静了两息，才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只是要劳烦你了。”
“何出此言？”路鸥轻轻摘掉却邪君的玉冠，目光隔着镜面与他对上，“我为您束发，是我的心意。”
却邪君见他铜镜中笑容暧昧，不由神色微动，一时怔忪。
路鸥却垂了眸，看似又不经意地添了句：“您是师傅，是长辈。弟子自当孝敬您。”
牛角梳轻轻掠过发根，一梳梳到发尾。路鸥的指尖有意无意拂过他的头皮，平常愚钝的皮肤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敏感起来。
轻柔的触感落进心湖，如青鸟的羽毛轻飘飘点出一片涟漪，慢慢勾勒出昳丽的绮念。
却邪君也明白路鸥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若是过往百年间，任何一次路鸥提出这样的要求，他都不会如今日一般心生杂念。
他也不明白这份直觉从何而来。
可是无论它从何而来，就在今日，他沉寂百年的情、欲突兀地苏醒了。
却邪君眸色微暗，自觉为师者不能如此背弃师德、否则与禽兽无异，忙开口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路鸥便也一如既往地恭敬，像方才短短旖旎都是错觉，“是外门徐长老让青鸟带信笺来了。”
外门徐长老……
却邪君应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路鸥的动作快，已经在戴玉冠了，“有弟子被发现死在山脚……”
却邪君看他为自己插上发簪。
“……徐长老怀疑，死因在魔。”
却邪君眉目一沉，“魔？”
“是。”路鸥退开点距离，“弟子本欲让师傅多休息一会儿的，实在事态严重，才不得不打扰师傅。”
却邪君听他话里话外充满揶揄，定了两秒，只好说：“不慎醉酒是我心中无数，错不在你。”
路鸥跟着他走了两步，见他就要带上自己直接瞬移到山脚，笑道：“可弟子心中有愧。不若回来后拿桂花糕赔罪如何？”
却邪君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我竟从来不知道，师傅爱吃甜食。”路鸥装模作样地遗憾道，“早知师傅喜好，就该早点尽孝道……”
却邪君闭了闭眼，“再胡说就留下。”
于是路鸥不说了，只是笑。
却邪君见他安分，凝神寻了寻徐长老的位置；下一瞬，二人便到了山脚处。
徐长老守候多时，脚边躺着一具尸体。尸体七窍流血、面色青紫肿胀，额头鼓起一块黑色的包，模样万分骇人。
“宗主，路公子。”徐长老道。
“无需多礼。”却邪君走到尸体旁，掀起尸体的袖口看了眼，“身份调查清楚了吗？”
徐长老道：“方才灵植园的管理员上报了，说不见夜里值班的人来交接。”
尸体的皮肤不正常地发鼓，触及时却又很轻易地凹陷了；脉门处的魔息徘徊不去，命宫和天庭处残留着阴邪的魔气。按古籍所述，确实是被强大的魔族附身导致的死亡。
“尸体鞋面有湿气。”路鸥道，“看来应当是灵植园的弟子没错。”
“着实是无妄之灾……”徐长老不忍心地说，“五脏六腑并着浑身骨头血肉都被腐蚀了，除了一张皮和一只头颅，竟没有完好的地方。”
却邪君想起不久前封印的破口，心中难免愧疚。稍一默，起身吩咐道：“查查他可有红尘羁绊。若有，将尸体遗物并着金银棺椁送去；若无，将尸体在灵堂停满七日，由我亲自为他超度。”
徐长老张了张嘴，本想说这不合礼数，可瞥见他的脸色，终是没有开口。
却邪君这样责任心极重的人，一定是将出现尸体的过失背到了自己身上……
“路鸥，”却邪君道，“去通知各个内门长老，半个时辰内，到执法堂一聚。”
他没有转身，说完这一句便又消失在原地。路鸥原想让他不要过于放在心上，但这话只在心中转了一圈又被放下了。
魔族出世非小事，绝无轻松放下的道理。何况却邪君为九剑宗牺牲良多，早已把九剑宗视作不能割舍的责任；不久前封印明明出了漏洞，他哪怕只要小心一点就能规避的危险，如今却因为一时的侥幸而惹出了人命，他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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