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横怕拧，拧怕不要命。戚台寅赌得正是这一点。
戚台寅所在的角淄小城已经入夜，远没有穆东来麾下那般嚎的惨状，根本不是曾打算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甚至相比之前，还多了欢声笑语。
放眼望去，整座城中竟没有任何一间民宅被焚毁，城中百姓也没有谁在自己家中放过火。
戚台寅静待着穆东来的人逃走后，才慢悠悠地带着人把那三个在道路中央的“陷马坑”——他口中的“熏人坑”的坑口重新用木板盖好，再仿照之前用树枝树叶灰土将它们封牢。
城里人一水儿黄皮寡瘦，却因退了一波兵匪而变得出奇精神，纷纷不再关门闭户。稍微有些力气的人，都跑来给戚台寅帮把手，让跟在他周围的人比日前多出数倍，干起活来自然比前些日子快了不少。帮不上忙的老人和小孩儿则凑在那坑附近，好奇地伸手去摸。
“从这边是真看不出来什么，就是个普通的坑。”
“是啊是啊。”
周遭纷纷附和。
“还要再挖几个吗？”也有人问。
戚台寅摇头：“这也没几户人家了，三个足矣。”
一个昨天跟着戚台寅干过活的人直接问他：“那我家的地窖也想要一个‘熏人坑’，您看能来帮我瞅瞅从哪开挖？”
“好，我一会过去看。”戚台寅应下。
大家已经知道这“坑”的好处，他这一带头，大家自然纷纷附和。
“我家里也要挖。”
“那我也要一个。”
“我也是。”
“我也……”
众人七嘴八舌，戚台寅耐心十足的一一承应下来，却不多做解释，逐户去帮他们准备。
若是可能，他想劝这些人向南迁徙，毕竟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只能解一时之急，等到穆东来察觉这里面的文章，便不会再奏效了。只是淄州王张杞辰数年都束手无策地迁徙一事，就算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厉害，也都会白费口舌。
人心远非一两日能得，要这些人什么都听他的，还得花不少时日。“政事”从来就是这种急也无用，只得慢慢来的东西。
天色擦黑时，原本因为被劫掠而沉寂的小城已经遍地欢声，就连刺史令都差人来将请戚台寅往他破败的刺史官邸中用了顿“家宴”聊表谢意。
宴是真的家宴，只有野菜粗糠。官邸的确是官邸，可惜已经为战火塌了大半。完好的只有两间柴房大小的屋子，若不是官差指着地上的破匾额说刺史官邸到了，戚台寅恐怕还真的认不出来。
年逾花甲的老刺史令见戚台寅便拜，戚台寅赶忙伸手拦住。
“哪有老人家给晚辈行礼的道理？”他扶着老刺史道。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老者，正是前些日子问过他“陷马坑”的那一位。
“如果我没看错，你的奇招其实是在城中地下做了一个大炉子。”老刺史也不跟他多做推辞客套，直接问，“对否？”
“是。”戚台寅颔首。
“而且是冶铁锻器的炉子。”老刺史令笃定道。
戚台寅再度点头：“您老眼力过人。”
为了控火，锻铁的炉子会在两端各留一个气口，分别位于一上一下，相互呈斜角落差间隔，中部最低处放柴或炭燃之，再两端各备烟道，通达上方气口。闭两端气口，则火灭。闭下端，则易生火。避上开下，则烟起。可在融矿石前先行热炉，再留火备用。若是做得仔细一些，还会将烟道置往屋外，免得生火出浓烟灼心，能让锻造匠人长命。
戚台寅带人准备的“熏人坑”正是如此。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用法！”老刺史大赞。
“是。”戚台寅一笑。
锻造的匠人世家都知晓那灶膛里的关键所在。炉子未必越热越好，却必须能排烟，否则一点烟就能减人性命，何况偌大一个坑，再藉由各家各户地窖底烧的火所聚集的大量浓烟，但凡有人敢踏入那缭绕的烟海，被熏瞎都是轻的，不过片刻就能将人直接闷死在里面。
盖着“坑”的木板是穆东来麾下自己的马蹄踩开的，有浓烟的屋子是他们自己要闯的，城中百姓们只要找个通风的地方藏好，待到里面的人逃了或死了，就把外面路上的坑盖阖上，小半个时辰后，地窖里的火会自灭，到时候再开门窗，散去浓烟，用湿布捂住口鼻，关上家中地窖，再通气半个时辰，就可归家安居。
“此番实乃大利本城之策，角淄其他小城亦可仿之。”老刺史不住赞赏，“老朽已书表王上，不日便可在角淄广为推行，先生已经是整个角淄的恩人了。”
戚台寅大愕。
刺史令继续问：“不知先生是否愿意留个名讳，让我为你上书略表功绩？”
戚台寅回神，本来想说上表就免了，可是一想到那三板车水鬼和一群残兵还无依无靠，不如跟淄州王混个脸熟，日后有个地方可以做靠山，也不至于穷途末路，当即承应下来。
“那区区就愧受好意，多谢刺史打人提拔了。”他道。
“敢问先生名讳？”老刺史要上表，自然需要知晓。
戚台寅起身拱手，道：“区区姓戚名台寅，无字。”
“虚礼能免则免。”老刺史待他重新坐落才道，“听你言语也是读书之人，却不嫌粗糠野菜待之，还有名无字，想来是没有家门渊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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