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开拔！”
“是！”
钱普追了一阵，最终悻悻的回来了。
他骑的驮马和动起来的兵阵，都不允许他真正踏入沙场半步，就被宁远的亲卫给抓回来了。
他身上以往只知坐在家中、动手写写账本的娇贵尊臀与腿，给那称不上是策马的狂奔磨掉了一层皮，嗓子也在一路毫无作用的呼喊中吼哑了。
他满脸委屈的钻进帅帐，打算跟宁坛抱怨几句，却听到宁坛已经亲自前往右翼坐镇，至于左翼如何布置又是他的哪个副将去坐镇，钱普已经无心打听了，因为就算打听他也听不懂。
想他自幼长在开天宁家祖宅，学起算学来一目十行外加过不不忘，按道理人肯定不笨，怎么也该被耳濡目染一些兵法、再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可他就是一个字也记不住，走个路都能摔跤，时常都要担心被自己的左右脚绊死，更别说练武了。
宁远出阵，亲卫们被勒令不许跟去，嚎过那一通追那一阵是于义而不于理，不回来各司其职才是置军法于不顾。
钱普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大帐中杵了一阵，一瘸一拐地探头往帅帐外看了一眼，发现只剩下两个人值守。
等他放下帐帘，紧绷的双肩终于垮下。
“一人成阵是一种搏命的万用‘破阵法’，只是用来‘成阵’的这‘一人’都是有去无还。”
没有人的帐中，钱普的话无人会应，全当自言自语。
方才摆出的委屈面孔，现在摆也没用，都不知道能给谁看，干脆就不摆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向屏风，龇牙咧嘴地自行缩到后面，给自己那两条破了皮的腿抹药去，嘴巴里还不住的嘀咕着：
“战战战，元帅兵。逃逃逃，百姓难……”
他把这首古怪童谣念了两句，途中就念不下去了，干脆佝着脖子缩城一团发起抖来。
“别怕。一切都是事先备好的。宁远肯定不会死。”
可是并未事先演练过，宁远所行的一切都只是沙盘上的推演。
钱普试着宽慰自己，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不是行武中人，怎会不畏腥风？
即便行武中人，亦会惧于生死。
宁远怕么？怕。
她想以一人之力定胜负。
宁圩也怕。
怕倾数众之力依旧无法拿下宁远。
他们决的是生死之惧与否。
伪诏天二十四年，鸷鸟月，远圩二军各百万，交兵于洛水……
《天帝志·诏天》
好似有一面扬起的血红旗帜与宁远所乘的那匹獠马一起，莽撞又无畏的奔过洛水干涸的河床，径直撞入了宁圩率领、三弟宁圴为她准备好的兵阵之中。
死寂已久的潭水，登时如同被砸落了一块巨石。
兵阵漫无边际，赤色水花四溅，无数的嘶吼与求生都被隐没于兵刃之下。
四面八方充斥着肆虐杀气以及兵戈交错，震天的吼声轻而易举的将那面血红的旗帜淹没。
可是，旗帜并未消失，她成了一块血红的顽石。
一时沉落水底，被吞没殆尽。
数刻后，顽石重新露出水面，重归于鲜红的旗帜，翻飞着铮铮向前。
无以计数的箭矢撞向那块顽石，她则在被湮灭之前，化身为一只赤红的飞箭，继续不停地冲向兵阵深处。
无数人就此消弭，无数人再度向前。
沉落，浮出，翻飞。
一而再，再而三。
度重现人前。
“破！”
她的声音在阵中被轻而易举的掩埋，她却不断重复。
“破阵！”
人海组成的兵阵终将那位并不高大的银甲女子吞没，并期望她不会再浮出来。可她总能负隅顽抗的浮出水面，轮起自己手中的兵器，直到白昼与黑夜反复交替三次过后，才彻底被人浪掩埋，再也没有浮出来。
两个时辰后——
左洛，宁远大营。
“急报！”
与之同时——
右洛，宁圩大营。
“哥！”
宁圩一方，中军所在，爆出满是喜色的畅快吼声。
“她真的用‘一人成阵’来了！”
宁圴尚未步入主帅帐中，声音已至。
“方才收到前方来报，我的兵阵已成，她已深陷其中，无路可逃。”
宁圴喜形于色，激动得不能自己。
“是我赢了！我的兵阵赢了！我们赢了！”
“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完全没有能破阵！”
“她死了！”
“真的？”
宁圩“噌”地站起来。
“你说宁远死了？真的死了？怎么会那么快？”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宁圴，无法想象宁远会那么容易就死。
区区一个阵法不可能将她简单逼至绝境，她应该还有一战之力。即便她的确不敌兵阵，也不至于死，完全可以选择降之。
前后算来，双方短兵相接不过才三天，并且只有宁远一人入阵。虽然宁远自不量力的用了“一人成阵”，他也用不计危险的法子削弱中军防守故意引宁远上当。可当宁远真的落入了他和宁圴布下的陷阱，他又很难接受胜利会来的如此容易。
多谋者多虑，宁圩就是如此。
他听到宁远的死讯不但不喜，反而最先是疑神疑鬼，甚至遗憾他早已准备的那些后手都不需要用到。
他不禁在心底问道：宁远有那么弱吗？还是他和宁圴不知不觉变强了？
“她真的死了？”宁圩问。
“是。”宁圴说，“先行来报的斥候说有尸首为证。”
“你亲自前去确认过尸首的真伪？”宁圩又问，“确是她无误？说细些。”
“我明白大哥在担忧何事。我已经加派了两批人手进去，确认过阵法毫无破绽。”宁圩道：“入阵之人未能破阵，亦身死阵中。那人的确是个女人，身形与宁远无二，用的是她最爱的那套无名铁银甲赤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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