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春寒料峭，偶有拜年的鞭炮声响起，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火药的味道，人们的脸上堆积着肥膘一样的笑容，多看几眼就会感觉到腻味。滩头古镇的高中学校也变得热闹起来，因为高三的学生开始补课了。
文科二班的班主任迫不及待地把同学们集合起来，他要开始长篇大论了，从腊月二十五放假一直到今天，他有整整十天没有长篇大论过了，他憋得慌。在家里，根本就没有他发言的机会，他说得最多的是“好”字。他老婆说：“把菜去洗了！”“好。”“去烧洗脚水！”“好。”“滚，睡沙发去！”“好。”等等等等，地位之低堪比解放新中国成立前的农奴。
现在，他终于得到释放的机会了，他在心里呐喊着：我要释放，我要发泄。讲到高潮之处，他情不自禁地右手叉腰，左手高高举起，用力地挥动，就像在赶一只可恶的苍蝇。他的嘴角积聚了一些白色的唾沫，像臭水沟里的浮沫，令人感到恶心；唾沫星子就像流弹一般，飞向四面八方，溅在地上、课桌上、同学们的脸上。前排的同学敢怒不敢言，只好以书做盾牌，将脑袋藏起来；后排的同学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巴小声地笑。
终于，他的喉咙有点嘶哑了，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长篇大论。当他说完时，他激动地打了个冷战，抖上一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班主任前脚刚离开教室，就有人叫了起来：“天哪！我的头发白洗了！”
一班人顿时哄堂大笑，然后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有如闹市，到了吃饭时间，才三三两两地散了。
由于是补课的第一天，所以学校并不要求必须要上晚自习，因而大多数人都趁机出去玩了一番，或是邀三五个好友把酒言欢，喝到头晕脑热之际，不免对未来故作迷茫或者深刻状，很是玩了一把华丽丽的忧伤。
刘镇宇、王秋生、李耀扬三个人买了一瓶一斤装的酒中酒霸，带上从家里带过来的好菜，穿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在临河的草地上铺上几张报纸，相互会心一笑，悠然自得地喝起酒来。
刘镇宇是班长；王秋生虽然平时看似吊儿郎当，成绩却非常好，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读书的料；李耀扬成绩并不出色，但是写得一手好字，又学过美术，深有才子之名。三个人同窗两年多，一直情同手足。
几杯冷酒下肚，身体却热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三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女生身上。
李耀扬哈哈一笑：“你们知道不，我发现我真的非常喜欢黄菲，这段时间在家里，见不到她，我真是难受死了，所以我决定——追她。”黄菲是他们班上的班花之一，另还有班花十数朵，春花灿烂。
刘镇宇和王秋生对看了一眼，各自隐藏的秘密在对方眼里一闪而过，有如无声的闪电。
李耀扬丝毫没注意到这个细微的细节，他举着酒杯嚷嚷着：“我一定会把她追到手的。”
刘镇宇和王秋生被迫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小小地抿了一口。
刘镇宇说：“可是，还有四个月就要高考了，你这个时候谈恋爱，时机不大合适。黄菲的成绩还不错，有希望考上好学校的，如果谈恋爱的话，肯定会受影响的。”
王秋生没说话，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目光发直。
刘镇宇看了一眼王秋生，继续说道：“今天班主任也说了，这段时间严禁谈恋爱，如果被抓到了，肯定会被严肃处理，你可千万别顶风作案。”
李耀扬丝毫不为所动，他大大咧咧地说：“怕什么，我现在不追，说不定以后毕了业，就完全没机会了。所以，黄菲，我是追定了。”
王秋生端起杯子，说：“《毕业后一起失恋》。”
“你小子可别咒我。”李耀扬乐呵呵地说。
“没有，这只是一本书的名字。”王秋生说完就沉默了。
黑夜笼罩了下来，天空阴沉黯淡，仿佛压在山顶上一般；星星点点的灯光连绵散落，给人带来些许温暖的慰藉；偶尔有烟花直冲云天，绽放短暂的灿烂，然后，整个原野又归于平静。
河流依然静静流淌，连一点水声都没有，长长的河面间隔有几道长长的灯光的倒影，平滑如镜。
“你知道吗，当一条河没有水声的时候，就代表它在安逸中睡着了，它没有在思考。”王秋生俯身捡了一块石头，用力朝河里丢去，发出“咚”的一声，倒影在微微地荡漾，“它被惊醒了，我不能让它睡着。”
王秋生的眼里泛着泪光，刘镇宇走过来搂住了他的肩膀：“走吧。”
三个人的脚步都有些踉跄，有人喝醉了，有人心碎了。
为了不走漏风声，李耀扬自然只能采取秘密行动，他苦思冥想了两节课，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千字热情洋溢的情书，再认真地誊写了一遍，加以准书法家水平的修饰，再细细品味一遍，自我感觉非常满意，于是在晚自习下课趁人多混乱的时候塞到了黄菲手里。
黄菲微微有些吃惊，她看了李耀扬一眼，然后将情书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坦然地走出了教室。
李耀扬的心里空荡荡的，像风吹过挂在绳子上的衣服，扑啦啦响起，没有一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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