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一寒和他女朋友小偶走到一块的时候，我和子非就会相望一眼。从彼此的眼里，我们都看到了被放大了的巨大的迷惑。凭良心说，抛开一寒贫穷的家境和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小偶家的富裕不说，论相貌，看在彼此是好朋友的分上，我觉得一寒很一般，非常一般。但事情就是这么怪，不但美丽漂亮的小偶成了他的女朋友，而且据不太可信的小道消息，一寒还长时间扮演着被小偶追求的角色。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了，每次我和子非谈到这里，我就会肯定地说：“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什么阴谋？”子非抬起他的榆木疙瘩脑袋，一脸茫然。
其实我也说不出是什么阴谋，只好装深沉：“你会知道的。”
一寒是高三第二学期突然从理科慢（2）班转到我们文科慢班的，写到这里我需要解释一下，由于九品中正制的遗毒，学校根据高考需要将我们分成了理科和文科，然后又按照成绩，像侵略者划分非洲版图一样，蛮横地将我们分成了慢班和快班。学文科的人相对少一些，所以就只有简单的快慢班之分而不像理科班那样有慢（1）、慢（2）、慢（3）之分，听起来似乎还有点舞曲的感觉，但我知道，那是腐朽的靡靡之音。
一寒刚转过来的时候引起了一阵轰动，但静下来想一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考不上大学，理科和文科又有什么区别呢？当时我坐在教室的最后面，特意将桌子搬到背靠黑板的地方，妄图在喧嚣中制造我自己的宁静，但是一寒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宁静即将被打破。在我的宁静完全被打破时，我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
学校里有很多槐树，每年四月就会竞相怒放，使尽浑身解数招蜂引蝶。子非抱着足球站在寝室下面扯开嗓子喊：“小波，还在搞什么咯？快点下来！”几朵褪去颜色的槐花被他的声音震落了，扑簌簌掉在他头发上。我出来的时候听到小豆子在叹息：“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小豆子的皮肤长得前所未见的白，也许是失恋过多、内分泌失调所致，其实我这话也不对，没有哪个女孩和他谈过恋爱，他何来的失恋？每次总是他很快地盯上一个女孩，轰轰烈烈、不顾一切地喜欢上了她，然后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情书秘籍去攻击那女孩，当然，他的下场之惨烈我们可想而知。
最经典的例子是他曾经喜欢上一个高二的漂亮女孩，那女孩看了他的情书后，邀请他去她教室面谈，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啊，在这之前，那些情书不是被丢进厕所就是被人委婉退回，好心者还写上年纪尚小，学业为重之堂皇借口。于是他禁不住振臂高呼，大声将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宣布给全班同学，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为他高兴，班长还特地握着他的手说：“有志者事竟成！我代表全班同学向你表示热烈的祝贺！”
当我们全班所有的男同胞浩浩荡荡爬上四楼赶往那女孩教室的途中，有无数好奇者也跟了上来，期待着莫名的好戏开场。这场戏的男主角意气风发、激动无比地站在女主角面前，女主角轻咳了一声，当即围观的百多人一片寂静，在楼下操场观望的人群也是无声地翘望，只有浓厚而刺鼻难闻的体味夹杂着热量在人与人的缝隙间穿行。
女主角说话了：“你是小豆子是吧？”
小豆子紧张地答道：“我就是。”
女主角不紧不慢地说：“你想追求我是吧？”
小豆子更紧张了：“是，是。”
为了让在场的观众朋友们都能清晰地听到，女主角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只要你现在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做你女朋友。”
小豆子一听就傻眼了，这从四楼跳下去还有命吗？不死也得残废。围观的人顿时哄笑起来，有的人无耻地叫道：“跳，跳，跳。”但小豆子没有被缥缈的爱情所迷惑，也没有被狂热的鼓动声所蛊惑，他理智地选择了走下四楼，围观的人在为他让出路的同时还给予了他热烈的掌声。小豆子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一路在念叨：鲜花插在牛粪上。从此以后，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也成了他神经不正常的标志。其实在压抑的高三生活中，不正常的人多了，像我们这种正常的人反而成了不正常。
一寒依然像往常一样和小偶坐在球场边看我们踢球，掀起的尘土中，我无意识地看了一寒一眼，发现他在微笑着，仿佛洞悉一切的微笑，那微笑没来由地在我心里与阴谋完美地合成了一体。
下场时我问一寒：“刚才在想什么呢？”
一寒答非所问：“我还有个姐姐，你知道吗？”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绝大多数人还在温暖的被窝中，清晨干硬的路面还遗留着昨夜的冰碴儿，路显得格外滑溜。一辆桑塔纳突然失控，撞向了路旁一前一后正艰难地推着煤车前行的两个人。刹那间，板车滑下了马路旁的深沟，在前面拉着板车的人被抛向了空中，重重地摔在先掉进沟里的板车上，当即咽了气；桑塔纳车尾扫到了板车后面的妇女，妇女惨叫着滚了下去，重伤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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