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璟湖畔江忆染答应颜青青随行时，襄阳城中却是另起暗涌。
灵舟阁是襄阳城中最大的酒楼，楼分三层，顶层唯有贵宾方得入内。
当然，这是以前的规矩。
自从江晨瑜领秦军入主之后，灵舟阁的最上层从来只有江晨瑜一人能入。
此刻，已然夜深。
星月低垂，淡云微拢。
灵舟阁也是寂寂无声，上下三层并无灯火，似乎其中伙计早已尽数歇息。
一道淡淡的影子却是于这时悄无声息地掠入了其间，直上三层，一时之间竟然是无人知觉。
事实上，三层之中并非全无灯火。在四个角落，赫然都摆着一方烛台，烛台之上，各是一豆烛火。
微小，渺远。
反倒将周围黑暗衬托得更加森然。
那道淡淡的影子在来到三层后便是现出了身形，赫然是江晨瑜。
江晨瑜穿着暗红色的袍子，那种深沉的味道在薄薄的烛火中愈发浓了。
明明眼前似乎并无人踪，江晨瑜却偏偏是深深施了一礼，轻声道：“老师。”
其实，倒也并非无人，只是那人深深的融入了黑暗之中。
那黑暗之中的人，正是当年随江晨瑜去寻白启的那位。
黑袍人微微还礼，声音喑哑道：“殿下深夜来寻，想来是有要事。”
江晨瑜深吸一口气，若是在光线亮处，大概旁人会惊讶于他面容之阴沉：“确实有事相托。若非那些废物失手，也不至于劳烦老师出手。”
黑袍人没有回答，静静等待江晨瑜的下一句话。
江晨瑜又呼出一口气，冷笑一声道：“八部众得到消息，我那侄儿准备去南疆，想来是要去寻解藏心覆忆蛊所必需之物。这是绝佳的机会，本王实在不想再失手了。所以，恐怕还要劳烦老师回南疆做诸多调度，务必将之擒杀。除了我们自己留在南疆的人手，忘川也会配合行动。但他们似乎要的是活口，我却无所谓。必要时，老师只管杀之便可。”
说到最后，江晨瑜微微眯起了眼，凶芒毕露。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终是躬身施礼：“老朽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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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便在云江支流琊水之畔。
是以，江忆染和颜青青并不走陆路，而是由琊水南行。
船只是广陵王江无缺亲自提供的，甚至还配了一队王府亲兵戍卫。
这自然是因为广陵王府和燕王府素来交好。
广陵王江无缺本身就是大楚诸王中除江晨瑜外最年轻的，所以其实本身和江忆染就十分亲近，更莫说他和江暮玦、江风眠的关系也是极好。
听说江忆染要去滁州，江无缺立时热心地配了一条船。虽然因为政务原因没能亲自相会，但也足见心意。
尽管在行路途中，江忆染却也一点不敢松懈，大部分时候几乎都在修行。
他倒是想和颜青青聊聊天，奈何自从那天离开小璟湖时开过口后，她又变得不发一言。
某次他修行碰到瓶颈，来到船舷边陪颜青青看江景，本想着说说话，结果硬是他一个人说了半个时辰，颜青青根本就不搭话。
无奈之余，也颇有些自责。
是以，修行一段时间后，他总会陪着颜青青，絮絮叨叨地说话。虽然她并不回答，但他知道，她一定听得很仔细。
渐渐地，离滁州只剩下一日的行程了。
江忆染正在房间中闭目修行，却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一丝犹豫。
江忆染缓缓睁开眼，有些好奇是谁。
他起身开门，顿时有些发怔。
竟然是颜青青。
看她样子，似乎是主动来找。
难得，太难得了。
甚至都让江忆染有些感动了。
江忆染赶紧侧身一礼，请她入内：“是青青啊，进来坐坐吧。”
颜青青咬着嘴唇，摇摇头，眉眼轻垂道：“能陪我说说话吗？”
江忆染再度怔了一下，然后便是微笑道：“当然能。”
“谢谢。”颜青青用很淡很淡的音调说了一声，转身向船首走去。
江忆染眨了一下眼睛，心中闪过很多东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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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首，颜青青静静站着。
淡青色的裙裳随着微风轻摆。
有如绰约仙子，迎风而立。
江忆染走到她身边，嘴角是很明朗的笑。
颜青青伸手将一缕凌乱的发丝轻轻拂到耳后，还是用平淡如水的声音说道：“以前的我，是个怎样的人？”
江忆染看了颜青青一眼，洒然道：“很不一样的。以前的你，很洒脱很活泼，像到处乱蹦乱跳的小兔子，但又不失温柔与可爱。”
“你的比喻，很拙劣。”颜青青的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
江忆染却是大觉窘迫，连连干笑。
说实话，如今的颜青青性情迥异于失去记忆之前，感觉从小家碧玉变成了冰山美人，弄得江忆染都有些不适应了。
颜青青却显然不在意这些，依旧很宁馨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生不出杀意。这很奇怪。”
江忆染摆摆手，无奈道：“别吧，不是生出杀意才更奇怪吗？”
颜青青突然看向江忆染，直视他的双眼，微微带着冷意：“我是个杀手。在执行围捕你的这次任务前，我已经杀了不少人。杀手的眼中，只有生死，没有感情。但偏偏，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非常不想杀你，心里好像突然缺了一块。为什么呢。”
她回转过了头，眼中的平静被打破，泛起些许波澜。
江忆染明白她的意思，但这种时候，伶牙俐齿的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所以，我很痛苦。所以，我想找回失去的东西。所以，我真的希望知道你在她的眼中到底是怎样的人。”颜青青的声音越来越低，当年声音中轻微的颤抖和蔓延开的痛苦却逃不过江忆染的感知。
颜青青虽然用了“她”，但江忆染知道，这是在说以前的颜青青。
显然，眼前的颜青青觉得，自己和从前的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不用害怕。”江忆染很轻柔地说道。
“我没有害怕。”颜青青回答。
江忆染摇头，用略带渺远的语调说道：“不，你在害怕，你害怕的是，如果从前的颜青青回来了，你是否还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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