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愕然地抬起脸，将那双泪光潋滟的眼睛露出来。
少年顾不得身上的水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帕子，递到云清面前：“喏，擦眼泪。”
他突然意识到怀里的帕子也早就湿了，说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
“还是你自己擦擦吧。”他挠挠头惭愧地说道。
徐锦州一下子就要冲出来把少年扔回岸上，站在舱口的林崇岩抬手拦住了他。
林崇岩走到船头，看到了云清脸上的泪痕，皱了皱眉，暂时没有去安慰她，只是又对着少年说道：“少侠这是要去哪？刚刚为什么躲到水里去了？”
少年行了个礼：“实在抱歉，我刚刚看到你手下那个大汉要来打我，一时情急才躲下去的。我本是想要南下去江苏浙江一带，因为时间紧张才想要借用你们的船，还望您不要生气才是。”
林崇岩打量了他一下，思忖了一刻便温和着声音问道：“正好我们也要南下，不如少侠跟着我们行一段路程可好？”
云清和徐锦州都是一惊，同时看向林崇岩。
怎么他突然改了性子，愿意捎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了？
少年欣喜不已，立刻从行囊里抓了一把银两出来：“真的？那实在是感激不尽！这些银子就算是路上的船费了。”
林崇岩摆手推辞：“区区小事，就当交个朋友。”
少年也是性情中人，抱拳笑道：“那便多谢了！”他想了一下随后又问：“刚刚我看到岸上来的两个人和你们说了好一会儿，你们是认识吗？”
林崇岩眯起眼睛，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猾，幽幽说道：“不认识，好像是哪家的姑娘走丢了，家里人出来寻找，看到我们多问了几句。”
“哦。”少年的眼睑垂下来，有点支支吾吾地回应。
林崇岩转了话题，又问：“敢问少侠何名何姓？”
少年道：“小弟程灵均，敢问兄台姓名？”
“灵均，好名字。”林崇岩沉吟了一下，随后笑道：“在下林慕白。”
他指了指身后的云清和徐锦州：“我常年从事丝绸生意，这两位是我的管事及其表妹。”
少年再次拱手：“幸会幸会。”然后凑近云清轻声道：“姑娘别哭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和我说便是，我一准给姑娘你出气。”
林崇岩侧目瞧着云清眼下残留的泪珠，冷声说道：“估计是我说错了话，欺负云姑娘落了泪，贤弟你若是要替她出气只怕只能找我了。”
“啊？”程灵均有些尴尬。
“别听他瞎说。”云清朝程灵均温柔一笑，说道：“少侠去舱里坐会吧，我在船头呆会。”
程灵均“哦”了一声，就走进了舱里，和徐锦州对视一眼，想到刚刚的冲突，有些尴尬又有些释然，朝徐锦州笑了笑，坐了下来。
“开船！”徐锦州朝船夫喝了一声，随后船缓缓划动。
船头上云清静静立着，手里攥着笠帽，默然地望向远处的河面。
一块雪帕落在她眼底，林崇岩凑近她身后轻声说道：“擦擦泪。”
“你故意的是吗？”她没有任何接手的动作，冷冷地质问。
“故意什么？我就和他们说了两句话也算故意？”
云清忿忿言道：“你故意让郑绪诚看到我，故意让我表态，故意让他们羞辱我，觉得我和你同流合污，这些都是你故意的。”
她回过身面对他：“林崇岩，你知道为什么我有时候很讨厌你吗？因为你总是阴晴不定，总是做了一件好事之后又连续做好几件伤害别人的事。如果你觉得我就是个贱胚子，需要被人嘲笑被人羞辱，那你就直说好了，让我大大方方地遭受这些，而不是私底下搞什么坏心思，把我突然地推到前面去！”
她越说越激动，脸上也涨得红了，泪水更加充盈了眼眶就要落下来。她一抬手，把林崇岩手上的帕子狠狠地拍到了河里。
“我是故意的。”林崇岩瞧着空空的手掌，平静地说道：“但是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没想让他们出言羞辱你。我只是。”
他的头仰起来看向河面上随着水流越飘越远的帕子：“我只是不喜欢郑绪诚这个人，我就想让他滚得远远的。”
他重新望向云清，但见她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看神情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留意他刚刚说的话。
“恰恰是最后一点他们说对了。”云清叹了一声说道：“我确实算是和你同流合污了。”
她抬步要走回船舱，林崇岩想拉住她，她又是一挥手，把他的手甩开。
“别碰我！”
她头也不回地进了船舱，坐在了程灵均旁边。程灵均清秀的脸蛋偏过来，看见她的泪痕，又不自觉地用自己湿漉漉的袖子给她擦泪。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云清愣了一下，但又察觉到这个少年稚气未脱一脸坦诚，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便坦然地让他用袖子擦掉自己的泪珠。
林崇岩望着舱里两个人坐在一起，很快便有说有笑，云清似乎很快从刚刚的愤恼中走出来，恢复了温柔和煦的样子，这种样子，他的确很少见到过，想来是自己太多算计性情阴沉不是光明磊落之人，才会让她一再心累。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有点落寞，只是如何改变，他却并不知道，甚至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个鬼样子，根本不可能改变。
“老爷，咱们真的要带着这个娃娃？”徐锦州从舱里走出来低声询问林崇岩。
刚刚还陷入沉思有些落寞的林崇岩立刻就恢复了原来的冷漠：“带着，本来我还念在他们寻人心切想给他们一个提示，但他们既然敢出言不逊，那就别怪我再推一把了。”
“什么他们？”徐锦州显然没明白。
林崇岩乜了他一眼，回了一个名字：“刑持中。”
船平稳地驶在河上，只是一路上，云清再没和林崇岩说过话。
……
春风徐徐吹来，在宽阔河面上卷出一道道波纹，盛满耀眼金光朝船头一点点靠近，又在挨上船头的那一刻打了个弯断流而去。
云清的侧脸靠在支在舱窗的小臂上，目光落在源源不断奔赴而来又缓缓退远的水波上，将那粼粼波光映在自己清澈的眼中。她看了好久，久到那水波纹上渐渐映出父亲的面庞、母亲的面庞、更多亲人的面庞，那些只在深夜才进她梦乡的面孔此时都呈现在这湖面之上，呈现在她的眼中。
“云姐姐？”
程灵均把头靠过来，下巴尖抵到云清的肩头，让她眼前的一张张面孔退去，再次呈现出耀眼的波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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