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沈府的仆人打着大大的哈欠走到大门口，慢悠悠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他整个人钻出来，揉着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的眼睛。揉着揉着就觉得眼前的气氛有些奇怪，他愣了地放下手，耀眼的日光从眼中褪散，门外的画面一点点展露出来。
他呆住了，眼前是好长两队排列开来的兵马，最前排的是穿着宦官服侍的东厂太监，后一排是镇抚司的锦衣卫。两排人马列队有序地等候，都饶有兴趣地盯着已经彻底呆愣在门口的那个下人。
最前排中央的陈铭坐在马上，微笑着高声朗道：“圣上有旨，让你家大爷出来和我们走一趟！”
那人瞬间被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爬回了门里，门里传来他的呼叫：“来官兵了！来官兵了！”
几个东厂太监和锦衣卫的嘴角扬起来，都觉得有些好笑，不过陈铭很快就垂了眼睑，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等着沈盛被带出来。
“慢着！”
远处一声掷地有声的粗犷之音，打断了陈铭的冥思，他抬眼寻声，看到另一队人马从道路那头疾速追了过来。
“汪大人？”陈铭挑了挑眉。
汪静骑在马上走在前列，后面同样跟了一队人马。
汪静拱了拱手，说道：“陈公公，皇上昨日让我都察院来调查教坊司官妓身亡的案子，理应由我都察院来沈家拿人，您这么抢在前头，只怕不合规矩！”
陈铭理了理手中的缰绳，毫不慌乱地接言：“哦？刚刚汪大人说理应都察院拿人，可我怎么不记得昨日圣上有下过什么旨意明说了这件事啊？”
汪静回道：“昨日皇上口谕，要彻查此事。”
陈铭抬高了嗓门：“不错，可圣上说的是彻查，没说就要你都察院彻查，汪大人如何就能自个儿把事情揽了过来？另外，圣上也没让都察院拿人，现在沈盛大人还是堂堂国舅爷，汪大人怎可用拿人一词说他？”
“你！”汪静瞬间语塞。
陈铭微微笑道：“汪大人若是有圣旨，那我们自然让道，要是没有，那可不能怪我们先人一步了。”
汪静僵在那里，他的确拿不出圣旨，他所有的，不过是前任首辅刑老太爷给的一封书信，这封书信上，就写了一句话，字迹隽秀，不像是个男子的笔记，更像个女子写的。
欲除阉党，必先一步拿沈盛。
他一眼明了，这次只是牵扯了教坊司的一件事，还扯不到朝政上去，但若能深挖，说不定能挖到更大的案子来。
他本想一大早就过来拿了沈盛去都察院，即使都察院的上司阻挠，即使外面有再大的压力，他也要问出些什么来，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不甘心，冒着额上的青筋回问：“那东厂有什么旨意？凭什么擅自拿人？”
汪静的恼意被惊诧冲散，面前陈铭的鹅蛋脸上，淡淡的眉毛挑得更高，他正等着这句问话呢！
陈铭提高了嗓门，噪音瞬间变得尖细：“有口谕！三司同审，各位司里的大人们都能监督此案的进程，但人嘛，得先在东厂呆着。”
汪静的脸色变了，这是皇帝有意要把这个案子查下去，但又只能在这个案子上查，其余的，不能再牵扯。
胸前的长髯抖动，他却说不出话了。
陈铭又谦卑客气又得意地冲汪静微笑示意，紧接正坐马上喊了一声：“来人！”
......
教坊司内。
“你们听说了吗？有人参了沈国舅一本！”
“是啊，听说前几天早上有东厂的人去了沈家。”
“啊？东厂的那群太监不是一直和沈国舅走得很近吗？怎么这会子又帮着清流了？”
“嗨！这些上面的事，咱们怎么知道呢？不过，沈国舅这是到底犯了什么事啊？这几天咱们官坊的杜大人也见不到人，你们说，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要是真有什么关系也不会让咱们知道。我看咱们还是乖乖做事，反正就算变了天，也变不到咱们头上，咱们呀，该干的活还是要干，该接待的老爷还是得接待！”
五六个姑娘们端着脸盆走过后院，边走边讨论着这几天京城中发生的大事。外出接待京城中的权贵官宦，她们总是能比寻常百姓早一步了解到这些信息。
云泠远远地听见她们的谈话，拽了拽云清的袖子，抬起红红的小脸蛋：“长姐，她们说的是那日来我们这儿欺负惜月姐姐的人吗？”
云清握住云泠的手攥了攥，点点头回应。
刑老太爷那封信里的话，是她写的。她料想林崇岩会尽力避免沈盛落入文官清流们的手上，那样的话，就有可能牵扯出更多，也可能会把着火，引到林崇岩自己的头上。所以，必须赶在东厂之前，把沈盛带走。
她把信找了个法子给到了刑家，邢家又把这封信直接转给了告发此案的汪静。
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能扯出贪墨案，如果皇帝不是幕后主使，那么翻案就不是不可能。
唉！到底还是落后了一步。
“长姐，你怎么啦？”云泠用力摇摇云清的手，睁着懵懂的大眼睛。
“没事。”云清弯下腰，捧捧云泠鼓鼓的脸蛋，柔声问道：“泠泠，如果以后长姐想带你和妹妹，还有大嫂她们一起离开京城，你愿意跟着长姐走吗？”
“当然愿意啦！”云泠眨眨眼，冰雪聪明的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又小声问道：“长姐真的要带我们走吗？走了去哪啊。”
云清回答：“咱们去找哥哥，好不好？”
云泠用力点头，眼里满是希望。
云清把云泠的小手揣到自己怀里，搓了搓，又郑重道：“但是那样会很危险，长姐可能会死，你们...你们也许也会受伤，长姐有时候会犹豫，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反倒害了你们。”
云泠眼中的希望更加坚定，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和妹妹都不怕死！爹爹说过，咱们云家的儿女，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长姐要带咱们逃出去，咱们就跟随长姐，绝不后悔！”
云清努力压下眼底的湿意，欣慰地亲吻云泠的手背，朝她笑了笑，一双天生带着红晕的桃花眼笑成了星光点缀的月牙。
“云清！”
王管事从外面奔跑过来，一路跑到云清面前。
“怎么了？”
王管事胡乱抹了抹胖乎乎的脸上的汗：“上面任命了位新的奉銮官大人来管咱们教坊司，正在正厅里呢。”
云清不解：“来了新的奉銮官，管事大人不该去招待吗？来找我做甚？”
王管事两只眼睛讨好式地眯起来：“那位大人还带了位好友过来，说和云姑娘相识，想请你过去呢。”
云清有些茫然，不过看这个王管事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笑，她点点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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