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的心中油然滋生出强烈的憎恶和恐惧，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捆住四蹄，撂在砧板上等待割喉放血的肉猪，而眼前的太后和幼帝则是手执尖刀的屠夫，正在比划着说从哪里下手。
他只能赶紧低下脑袋，让头发遮住眼，以免被人看穿他此时此刻的愤怒。
难怪县尊大人谈及皇室时神情淡漠，他没有兴趣对一家一姓之王朝保持忠诚，只希望能在大厦将倾时拯救国家与民族。原来这些将百姓视为肉猪，把疆土视为私人禁脔的皇室竟是如此的……那是种无法言喻的滋味。
卡洛斯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当初被迫离开英伦时，维多利亚女王对待他们家族的态度，以及那种冷漠的白眼。现在细细琢磨，那种眼神跟眼前的东方女人何其类似，都是对他们这些卑贱如尘之人的藐视，以及操纵生死的傲慢。
“为了将所有百姓都拴在土地上，开国太祖特意宣扬‘士农工商’的理念，将农人拔擢到仅次于士，也就是官，的第二阶层。重农抑商，方能国祚绵长呐。只可惜很快这一条国策就被世家豪族利用，他们趁势全盘掌控商业，形成晋商、浙商、鲁商、闽商的四大商帮，令很多豪族彼此捆绑，捍卫自己的利益。”宁太后凤眸微睐，瞳中掠过一丝凌厉，“他们抱团之后，收取商税，便等同是与全天下的士族为敌！”
“一直以来，都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虽说名义上天子富有四海，天下尽在我儿囊中，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一回事儿。”宁太后喟叹，“君权一直受到豪族钳制。任何的变法都往往因为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无疾而终。商税是一块肥的流油的大肉，正因如此，想虎口夺食更是几乎不可能。”
卡洛斯低着脑袋，没有说话。
“但是，从海上出击，直捣黄龙，却是有三分可行的。”宁太后轻点螓首，满意地道，“苏扶能谨记驱逐北狄，捍卫南朝，能想出海上御敌之策，的确是个心系朝廷的忠臣良将呐。”
卡洛斯谨记苏扶的叮嘱，立刻接话茬道：“大人对皇室的忠诚，日月可鉴！他叮嘱我特意携带一万两白银，以及他旗下苏记的一些好东西作为贡品呈献给太后和幼帝！”
说着，卡洛斯看向刘瑾。
这位刘公公便立刻将那一沓银票递交于太后，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
宁太后不由一呆，万万没想到竟然有外臣直接来御书房贿赂自己，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儿。
“这是……”她不由蛾眉微蹙，没搞懂其中缘由。
卡洛斯跪在地上，抑制住诚惶诚恐的情绪，乖觉地沙哑着嗓子道：“太后，水贼猖獗，一直垄断临江县的漕运，同时控制了松江的河道，他们以此聚敛了大量财富。我家县尊大人攻克水寨之后，便得到不少水贼们尚未挥霍的金银珠宝，以及很多来自北方的字画金石。后者无法变现，暂且堆积在库房中，而那些现银，大人说京师复杂，左右二相有欺君罔上之嫌，他处于临江县无力支援太后幼帝，便将缴获金银献出一万两给内库，以此聊表拳拳爱国之心！”
实质上此事倒也简单。
苏扶想给也敢送。
太后想要也敢拿。
所以他们本就是一拍即合，所缺的就是个合情合理的由头，以便让太后能够下得了台。
卡洛斯将苏扶和张三维静心合计好的理由说了之后，太后果然凤颜大悦，直接将银两收了起来。现在内库的确空虚得很，维系他们娘俩的优渥生活虽绰绰有余，但像拉拢王公大臣，以及维持禁军忠诚，却是缺口很大。一万两固然不多，但归根到底，苏扶就只是个小小县令。倘若天下数百县令都肯如此慷慨，朝廷便能立刻拥有数百万两的军饷，以此逆袭北狄人都不无可能。
“还有贡品？”幼帝忍不住问。
卡洛斯立刻小鸡啄米般点点脑袋，这事儿才是苏扶嘱托的正经大事，倘若搞砸了，他都没脸回临江县去见大人。
他立刻正色道：“没错！回禀太后，苏扶大人麾下的郁金香号，以及他雇佣来的天际号，一直在出海捕鲸，成效斐然。他以此获得了好几头十吨以上的大鲸鱼，它们身上的材料都是独一无二的，在南朝也是新鲜玩意儿。鉴于练乡勇对抗山贼得花钱，购买船只阻击北狄人也得花钱，所以苏扶大人琢磨着搞出个依靠鲸鱼赚钱的生意。没想到弄出来之后，一些新奇玩意儿都是极为有用，这不，大人就惦记着授予他官职的太后和幼帝，让我捎来京城，献给皇家尝尝鲜！”
“哦？”
“东西就在御书房外，太后若同意，就让我拿来给太后瞧瞧。”卡洛斯眉飞色舞地道。
现在就是推销一干鲸鱼制品的关键契机。
“好，哀家已好久未曾瞧见新鲜玩意，拿进来吧。”拿人钱财之后，宁太后对苏扶态度更好，何况银子就给得不少，东西想必也很值钱。
刘瑾便立刻乖乖地带着俩小太监，将卡洛斯的那大包小包一大堆的玩意全都捎进来。
卡洛斯立刻拆包，首先将其中的两罐封堵得很紧，没有出现任何腐坏迹象的蟹膏呈上去：“这是大人特命小的孝敬给太后的，它叫秃黄油，实质上是蟹黄所制。为了防腐，大人特意用大火燎烧过罐子又用蜡封。”
打开之后，浓郁的蟹香扑鼻而来，令在场众人都是垂涎欲滴。
京师毕竟处于内陆，加上海禁已久，他们只能吃到河鲜。
海味和河鲜终归存在着极大的差别，很难说孰高孰低，但河鲜被捕捞多年，基本上已无大个，而茫茫大海因为无人踏足，所以孕育出无数极品美味。
“这两罐蟹膏，分别是从两只足有脸盆大的极品帝王蟹中采集出的，它们的名字极为应景儿，只有天子和太后才配食用，所以由我带上京师，特意上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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