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跪在地上，朝着陵墓磕了一个头，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一些纸钱。
风雪交加之中，纸钱随风飘舞，一个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他走到妇人身边。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余明珠转身看向已经满头白发的顾怀明，她低声说道：“我没有不原谅你，只是觉着有些对不起祖父，我为他守孝一年。”
余明珠站起来，顾怀明伸出冰凉的手，余明珠赶忙握住。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的。”
余明珠对顾怀明心里的怨恨和愤怒，在世间里早就化成了疲倦。
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只爱过一个人，这种爱甚至变成了一种溶于她血脉的东西。
“你总是骗我。”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余明珠听顾阿飞说，这一年顾怀明做了许多事情，那是顾闲曾经说过的，他们不敢想的事情，可是如今却实现了。
大显出现了数量庞大的资产阶级，巨大的出口产品遍布世界，一条条航线被开辟。
现在最有出息的男子汉都是出海做生意的，很多改变只在一两年之间。
这个国家真的改变了。
富贵是个非常称职的皇帝，他的称职体现在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帝。
只是余明珠看的出来，他并不高兴。
他每日在御花园之中，看着飞向天空的鸟儿，目光却无比的悲伤。
只是很显然，这样的忧伤是余明珠无法化解地。
又过了四年，富贵已经长成了二十岁的青年，吉祥也成亲了，余明珠的两个双胞胎孩子也开始考科举，孩子们有了自己的人生。
他们也该走了。
毕竟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又是一年春日，余明珠和顾怀明约谢清之到酒楼吃饭，如今谢清之已经身居首辅之位，可谓是位高权重，只是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却依旧未曾娶妻。
市井之中开始流传这位谢首辅是对之前的沈首辅念念不忘，毕竟如今市井之中流行的话本都是些龙阳之爱，谢清之和顾怀明当年也是极为出众的人。
自然是人气颇高。
谢清之越发清瘦，余明珠开口说道：“你将西蒙小皇子送了回去，还帮助西蒙复国，若是你去找她，她也不一定就那般铁石心肠。”
谢清之也已经年近四十了，可是看起来却依旧如同翩翩少年郎一般。
倒是看的人有些心猿意马。
而此刻，顾怀明的头发已经全白。
上辈子顾怀明不到四十头发全白，如今重活了一世，依旧如此。
顾怀明低声说道：“是啊，你若是不找她，她怎么会知道你心里头在意她，她本就以为你不在意她。”
谢清之微微叹气。
“不说我了，你们真的准备出海吗？”
顾怀明此刻的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出海，可是这是他们的愿望。
顾怀明开口说道：“人固有一死，我若是真的活不长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谢清之哈哈大笑，他开口道：“我听说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有边际地最北边和最南边有绵延千万里的巨大冰川，那些远洋航行的人说，那是神仙住的地方，你们这样的人，相信有神仙吗？”
顾怀明笑了笑说道：“就算不是神仙，大概也是接近于神仙的人吧，否则为何我会活两世？”
三人喝酒。
余明珠和顾怀明拜别了亲人朋友，踏上离开大显的轮船，余明珠远远看见了染夏的身影，她老了许多，但是依旧和以前一样干练，听说如今她自己开了一家船行，生意非常好。
染夏是余明珠身边过得最好的一个丫头。
余明珠忍不住有些感慨，顾怀明将余明珠拥入怀中，他轻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我总以为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的人生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是一转眼，总觉得好像要走到了尽头。”
余明珠紧紧抓住顾怀明的手。
“反正这一辈子，我不后悔。”
顾怀明笑了笑。
“不后悔就好。”
船行千里，宁波港变化最大，这里已经装上了来自西洋地铁路，黑色的烟囱和巨大的轮船以及交错的铁轨把这里装填的很满。
他们坐着舒适的马车，看到道路两边衣衫褴褛的人。
“顾闲有没有说过，当这个世上没有皇帝的时候，依旧会有穷人和乞丐？”
顾怀明沉默片刻之后说道：“道路的后面依旧是道路，这已经不是我们应该想的事情了。”
余明珠掀开帘子，突然看到在角落里，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
染秋，染秋整个人几乎瘦的不成样子，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少女时代的风采，此刻的她恐怕连乞丐都不如。
余明珠走下了马车，她走到染秋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染秋的肩膀。
染秋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开口说道：“小姐？您又喝冷酒，大夫说了，您火大……”
染秋似乎看不见余明珠，她朝着远处跑去。
余明珠看着她的背影，顾怀明拍了拍余明珠的肩膀。
“走吧，我会派人照顾她，也算是尽了你们的主仆情分。”
余明珠点头，她和顾怀明上了那艘巨大的海船。
海湾之中满是船只，到处都是货物，到处都是人，这里仿佛变了一个世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余明珠看着远处的大海，突然开口说道：“我想去最南边看看，谢清之说，哪里有一块巨大的冰川，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如果真的有神仙，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顾怀明沐浴在海风之中，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许多。
“你想问什么？”
余明珠摇了摇头。
“不能告诉你。”
顾怀明哈哈大笑，他对余明珠说道：“如果能见到神，我想问他，我们下辈子能不能还在一起。”
海燕从远方划过，巨大的太阳从海面上出生。
顾怀明身上沐浴着一层金光，余明珠笑着说道：“你倒是会说话。”
或许是离开了让他伤心难过的地方，顾怀明觉得郁结在胸口的那一股闷气瞬间消失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天天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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