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个路口，再沿河堤走一段，便能踏上村道了。二旦家在村子中心，沿途要经过胖虎家和丫丫家。
村里没有大富大贵的人家，都是陆陆续续从其他地方搬来的。房屋一律是三间泥墙屋做堂屋和卧室，外加一间茅草屋做厨房，还有一间半搭的牲口棚，与柴门围成一个庭院。
据说二旦娘和德裕叔是最早搬来的，全靠德裕叔一人之力建造了两家房子，又在河边开垦了荒地。后来，村民们陆陆续续搬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村落。
才踏上河堤路，二旦就听到一群孩子的嬉笑。转头向河中一看，浅水处，七八个孩子正在水中玩耍，年纪与二旦相仿。定睛一看，胖虎和丫丫赫然在列。
丫丫眼神好。“二旦哥！你娘叫你回家呢。你加快脚步呀！”边说着，边拾起河边的衣裙追上来。胖虎也领着其他人围将上来：“二旦兄弟，又要吃顿热辣的藤条饭了？”
二旦不理会胖虎的嘲讽。热辣？向来不学文字的胖虎也能懂得这个词汇？怕是听德裕大叔说出的吧。
思索间，丫丫已经跑到二旦身前。“大懒，把我也载回去！”不容一人一猪异议，丫丫已经翻身上猪，丝毫不介意未干的淤泥。宽大的猪背上，添加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绰绰有余。
“停下！”胖虎小跑着，停在他们身前时已经气喘如牛了？“二，二旦，你，你，自己走吧，丫，丫，丫丫，哎呦我的娘！”胖虎一口气没说完，脸已经憋的通红了。他用手捶着腹部，振得肚皮肥肉乱颤，就像堤下的河面。
丫丫不如意了，她撅起小嘴道：“胖虎哥哥，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跟你们玩了，我爹管的严，晚了就要罚我了。”
胖虎正在穿衣服的手一哆嗦，欺负傻小子呢！德裕叔管的严？哪家管的严能把闺女管成个假小子？全村谁不知道，自从丫丫娘难产离世，德裕叔就不敢在丫丫面前说句重话。身高八尺的汉子，那望向丫丫的眼神，能腻死两头猪。这话胖虎可不会，他听他娘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娘揪着他爹的耳朵：你什么时候能那样的望望我？他爹试着看了眼，终于没忍住隔夜饭，哇的吐了一地。吐完就后悔了：接下来的两天，他爹只能威迫胖虎偷偷少吃几口，省下点口粮裹腹。那简直要了胖虎的命！所以，那几句话，胖虎深深烙在不太灵光的大脑袋里。
不过胖虎没敢说出口，丫丫的脾气也怪，在二旦跟前小巧可爱，背着二旦就跟他娘一个样。讨媳妇就得讨个你娘那样的！胖虎他爹不止一次的郑重告诫。胖虎也郑重地烙在脑袋里。只是小小的他当时不曾发现，悄然站在一旁的娘默默放下手中的砍柴刀，而他爹则释重地舒一口气。
“嘿嘿，丫丫妹子，不是那个意思。二旦回家晚了要受罚，香姨的性子你知道，生气起来见谁训谁，我就怕牵连到你。你要是着急回家，我送你，正好顺路。”
“香姨不知多欢喜我哩！舍得训我？说不定见了我心头一喜，饶了二旦哥哩！”丫丫厥个小嘴不理会，小手已经从二旦腋下穿过，交叠在他腹部紧扣。
二旦听着两人言语，仍是一言不发，胯下大懒则懒得正眼瞧挡路的胖虎，迈开蹄子准备出发。
“哟。二旦，瞧你那身烂泥，是去洼沟里练水性去了吧？”胖虎说不动丫丫，转头凑近二旦嗅了嗅：“哎呀，二旦，你是掉进大懒的粪坑了吧？快速河里冲洗冲洗！”
身后的小伙伴们也学着胖虎捏起鼻子，心有灵犀般地倒退几步。
“你，胖虎哥哥，你口吐狂言，沆瀣一气！早晚要遭天谴！”丫丫气的红了脸，学着她爹酒后的话数落起胖虎来，至于什么意思，她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些不好的词汇了。
“轰隆！”刚刚还日月同在的天空，骤然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自北面的充尚山后，一直绵延到头顶，似要把天都撕裂了！随后轰隆声不绝于耳，似要将这天地间的万物放入鼓中，然后抡起鼓槌敲个不停。
“哇！”胆小的孩子早就哭个不停，二旦胯下的大懒也被吓得一个激灵，双腿抖个不停，差点把背上的两人甩出去。再看胖虎，脸色煞白，点点水滴从裤管透出，滴在脚下的泥土中。
“胖虎哥。咱快回吧，我害怕！”身后的孩子边哭边求助。胖虎回过神来，脸上逐渐恢复点血色。他低头看了看，捂着裤裆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胖虎又咬着牙回来。二旦看他从头上揪下几根头发，塞到自己手中道：“明天早上。我在这儿等你！”
二旦惊住了，其他孩子也很茫然：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连“落发誓”都出来了？
二旦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返。路上连丫丫的骂骂咧咧也没听进耳，甚至不知道丫丫什么时候下的猪。除了那突兀的闪电和惊雷，再也没有奇异的天象。二旦娘，不出意外地双手叉腰，斜靠在门框旁静候着二旦的荣归。
当她看到二旦的神情，原本盛怒的脸庞松弛开来：“发生了什么事？”
“胖虎对我用了落发誓，明天就开始。”
“哦！”二旦娘看着二旦骑猪进门，也随着进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为什么呀？”她又追问一句。
“他尿裤子了。”二旦回道。
出乎意料的，娘亲没有抽出视若珍宝的藤条，也没有心慌意乱地去和二旦商量明天的对策。她只是转身回屋取了身衣裤，放在院子的木凳上，不悲不喜地看着二旦整理自身。
二旦还在担心明天的事情，小小的脑袋里承载着这重担，似乎已经无法兼顾其他了。以致换衣裤的小手都不知顺序了。
那可是落发誓呀！听德裕叔说，不分胜负决不罢休，要是胆怯不敢应战，那可是要在对方面前低头一辈子的。一辈子有多久？小小年纪的二旦想象不来，但是却不想在胖虎面前低头，一天也不愿意。
二旦娘拾起涂满淤泥的衣裤，放入院中盛满水的木桶中，挽起袖子将衣裤按到桶底，便直起身，看那清水渐渐渗入衣服的缝隙。米黄的麻布衣服肉眼可见地吸起水来，由干瘪逐渐丰满起来。至于那头始作俑者，大懒，自从二旦翻身下来，就识趣地蜷缩在树枝围成的墙角，紧闭双眼假寐，一声也不敢发，一动也不敢动。院中只有四周绚丽多彩的野花随微风摇摆，花香浮动。
“娘亲，那个，你要是不去拿藤条的话，我饿了。”沉默了片刻，二旦被肚子里的咕噜声拉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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