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衡说得很淡然, 唯独带着一丝不容商榷的偏执。
常乐禁不住地想，若是一个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忘记自己，自己会是什么感觉？尤其是像他和裴玉衡现在这般，虽然面对面坐在一起, 两人却背负着全然不同的感情重量。
常乐想不到。但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突如其来的负罪感让他没有勇气再去与裴玉衡争辩这道是非题，只是乖巧地应了句，“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道：“那我们现在赶过去？”
“不急。”
“万一入口会消失、或者转移怎么办？”
“那就再找。”
常乐：之前是谁表现得一副火急火燎、恨不得马上找到的样子。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常乐问。
“等着晚上放河灯。一年只有一次，既然我们赶上了, 怎能错过？”裴玉衡笑道。
大骗子带着伪小白兔去茶楼楼上开了房……不、是要了个雅间，一边饮茶吃点心、凭栏望街景, 一边闲聊过往经历、江湖轶事, 一下午的时光过得飞快。
待到日薄西山、华灯初上，用过晚膳的镇民们携家带口, 提着河灯走上街头，渐渐汇聚成一道光流。
常乐和裴玉衡也提了灯跟着人潮随波逐流, 一路向河畔而去。
待到河边, 两岸已是人头攒动, 无数河灯漂浮水上, 随着暗波缓缓飘向远方。邻水之地聚满了人，一时排不上, 熙攘人群中, 裴玉衡自然而然地牵了常乐的手, 拉他登上拱桥, 望着盏盏河灯随波远去。
天上星汉璀璨、月华如练，水上光影浮动、千灯似锦。
“好看吗？”
“好看。”
“喜欢吗？”
“喜欢。”
“那，我们年年来看，可好？”
常乐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看裴玉衡。清隽面容都淹没在浓浓夜色中，浅浅月华笼罩其上，带着一种如蒙纱幔般的朦胧，而盏盏河灯烛火、明明灭灭映照着，又将他的鼻眼雕刻出浓墨重彩的光影效果。
裴玉衡一时间看得有些痴。就在他想做些什么时，常乐转回头，伏在桥栏上，望着远去的河灯轻轻一笑，“蓦地想起一首词来。”
委婉的表白被常乐委婉地拒绝，裴玉衡有点小受伤，却仍是笑道：“哦？吟来听听？”
“炎光谢。过暮雨、芳尘轻洒。乍露冷风清庭户，爽天如水，玉钩遥挂。应是星娥嗟久阻，叙旧约、飙轮欲驾。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
闲雅。须知此景，古今无价。运巧思、穿针楼上女，抬粉面、云鬟相亚。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
裴玉衡不知道这首词。只是以他浸淫多个世界积累起来的文学素养，足以判断这词，应是还差最后一句。他不催促，只是盯着常乐侧脸默默等待。
他有种预感，那会是很重要的一句。
常乐转过脸来，笑着看他，慢慢道：“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漫天繁星都落在他被烛火映亮的眼眸中，美好得让人想要亲吻。
——那，我们年年来看，可好？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恍然大悟的裴玉衡一改流氓秉性，倒像是一个被撩拨到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只是愣怔地看着常乐，直到常乐被看得不好意思，重又转回身去看河灯，裴玉衡才突然笑出声来，亦转回身去，跟常乐一样伏在桥栏上静静看那浅波流火。
放灯之人渐少，赏灯之人渐多，越来越多的人涌上便于观景的拱桥。裴玉衡将常乐拉下桥，寻了个人少开阔的地方，将灯放了。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裴玉衡轻声念着，指尖一推，莲花型河灯便随着水波摇曳着，渐行渐远。
“雨雨风风、花花叶叶、年年暮暮朝朝。”常乐亦轻声吟诵，将自己的灯放了。
裴玉衡扭头看他。远去的万千灯火落在裴玉衡漆黑眸子里，像是令人无可自拔的漩涡。常乐蓦地脸热，急忙指着远去的河灯解释道：“是灯上的词句。”
裴玉衡看着他不言语。常乐只觉得嘈杂人声都渐行远去，唯有静谧流水和着怦然心动，在耳畔响如天边惊雷。
裴玉衡只道了一声“小骗子”，起身将常乐拉起来，未再有其他举动。
常乐挑灯的时候他便仔细看过，灯罩之上只有山水墨画，哪有什么诗句。
裴玉衡心里高兴，可又不敢冒进。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上辈子他已经和常乐太熟了，突然变回陌生人，他便是小心小心再小心，也难免有进退失度之时，稍有不慎，怕就会如昨日那般惹得常乐抵触。
要慢慢来。
夜风骤起，扬起常乐丝丝缕缕的发。可惜因为风向是由后向前，所以并没给常乐带来什么清丽出尘、谪仙下凡的效果，那是给逆风而立的裴玉衡加的特效，常乐这边，飘飞长发十分不友好地糊了他一脸。
常乐瞬间感觉美好氛围被破坏殆尽，正欲抬手捋顺发丝，一只手探过来，十分温柔地替他将发揶在耳后。
“咻——”地一声清响，一朵烟花在高空“啪”地炸裂开来，映亮了大半天空，亦映亮了眼前之人的俊秀眉眼。
绚烂烟花稍纵即逝，那人的浅笑容颜亦随之湮灭在如墨夜色中，可那一瞬却如烙印般留在常乐脑海，让他有种莫名的悸动，想要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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