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门的那一刻, 宋辞看见视线内所有景象泛着陈旧的黄色。
他的脑中像是被强加进来，闪过奇异的画面。
他看见浑身湿透的姜良拄着一根木棍，拼命的推开门口的守卫，迈动着瘸了的双腿, 往院中跑。
后方的侍卫扬起没出鞘的刀想要对姜良的脖子打，却被另一人拦下。
“你拦我干什么？！”那侍卫怒道。
“让他进去吧。”另一个人道，“这事总需要一个了结。”
“他若是被打死了怎么办？！”这一声急急的吼声传进宋辞的耳朵里，他猛地一愣。
这两个侍卫并不像眼睛里看到的那般凶神恶煞。
两人拉扯的功夫, 姜良便跌跌撞撞的跑到院中，大雨磅礴之下，他大声喊道, “冯卓君——！”
这声音传得极远, 喇叭唢呐的声音瞬间停下了。
宋辞眨了一下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冯府院中, 大雨倾盆, 将他的衣裳淋湿了个透，冷意被风送进来, 宋辞能感觉到身体的冰凉, 但他体内的姜良仍旧站得笔直。
声音都停下了，堂内的宾客听到声音, 纷纷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热闹，正在拜堂的冯卓君也跟着出来。
他站在人群正中央, 一身喜袍相当刺眼, 俊朗的面上原本还带着未褪的笑意, 但一见到宋辞，瞬间变了脸色。
宋辞敏锐的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冯卓君与先前有所不同。
然而下一刻，一股难以抑制的疼痛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涌出，极快的将他整个胸腔包裹住，令他难以呼吸。
这是姜良的情绪，没有那么猛烈，却让人难以忍受，分明是隔了几十年的旧事，再次见到的时候，姜良仍旧有这样鲜活的痛楚。
宋辞恍然间，感到眼中溢满了泪珠，所有景物变得模糊。
他突然想明白了，为何会觉得对不起姜良。
这些几十年前令姜良痛不欲生的事，是宋辞牵起他的手，再次带他经历了一遍。
为了他想要探知的那些所谓真相。
宋辞自责的情绪来得如此之快，却不知如何对姜良说抱歉，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朝冯卓君走去。
冯卓君站在屋檐下，与狼狈的姜良形成了强烈对比，他皱起眉，脸上都是陌生的神情，“你来做什么？”
姜良走到台阶下，不顾诸多异样的目光，仰头对冯卓君扬起了一抹笑，“你今日成亲吗？”
冯卓君还没有回答，新娘子就掀了红盖头走出来，看见姜良的一瞬，面上布满恨意，扬手就是一巴掌，力道大到姜良险些站不稳。
冯卓君见状忙拦了一下，新娘子怒了，甩开他的手，“你拦我作何？还不打死这个贱人！”
他却不说话，而是将新娘子往后拉了几步，对下人道，“把他赶出去！”
下人听命，想上来拉他，姜良不愿离去，一边挣扎一边质问，“你曾经对我说若有朝一日成亲，与你共执喜绸的人必定是我，这才多久，你就把这些话给忘了？”
冯卓君沉默了。
“你还说，你要用血蚕丝为我做一件独一无二的嫁衣，哪怕耗尽全身家当，哪怕耗时数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本不指望你能兑现，但为何，你却连个好好的交代都没给我，就这样抛弃了我？”姜良声音凄惨，恍若句句泣血，眼睛死死的瞪着冯卓君。
“抱歉。”冯卓君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姜良猛地大笑起来，“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与当年所说一字不差。”
宋辞被他的癫狂震得心惊，生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或是就此入邪。
“你倒不如直接打我一顿，厌弃我，辱骂我，都好比这样低声下气的对我说抱歉。”姜良咬牙切齿，“你叫我如何甘心？！”
新娘王氏怒极，扭曲了一张美艳的脸，对下人道，“干什么吃的？！还不把人扔出去！”
此时正好冯卓君的父母赶来，见到姜良之后忙命人动手教训，冯卓君似乎想拦，却被冯老爷狠狠瞪了一眼，没敢再有动作。
手腕粗的棍棒一点不留情的打在身上，脖子，胳膊，背上，腿，只一眨眼的功夫，都挨了棍子。
姜良咬牙忍着，分明痛得身子蜷缩，他却笑起来，冰凉的雨水流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也流进那颗炙热而冰冷的心中。
他倔强的看着冯卓君，神情里带着乞求，旁人的目光他都不在意，只盼着冯卓君能够看过来一眼。
可是冯卓君始终将目光放在别地。
这一顿比楼里挨得要凶，姜良耐不住殴打，一口鲜血从胸腔中喷出，将衣裳染出一朵鲜艳的红花，瞬间被雨水晕染。
冯卓君见状忙道，“住手！别打了！”
冯老爷又要瞪他，他解释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不宜见红，还是让人把他给丢出去吧。”
或许是他的模样太可怜，宾客们也纷纷出口劝，最后冯老爷一拂手，“把人扔出去，再敢进来闹事，就废了他唱戏的嗓子！”
姜良就这样被人抬着，冷血的扔到了门外，他在地上翻滚几圈之后停下，忍着全身的剧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抱歉……”他呜咽道，“让你身子受伤了。”
这声音极轻，只有宋辞能够听见。
像一只手猛地捏住他的心脏，抑制了跳动，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姜良啊姜良，温柔的姜良，脆弱的姜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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