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都不需要亦赫家的人去找什么证据，他们就明白了过来：
舒尔都氏的人，欺骗了他们。
——而那时候，亦赫家的人，已经将赵新源杀了人的消息传出去了。
想着让那小孩干脆死在回平洲的途中算了……毕竟离开了京师，外面就有一帮的流民，从京师到平洲的这一路上，也全部都是流民。
赵新源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孩，又背负着一个杀人犯的身份，怎么可能活着回到平洲呢？
——这可真是：活着不好么，那小孩偏偏要自己找死……
自己找死，那可就怪不得他们了。
——跟着他们回平洲，他起码还会有一条活路的啊。
难不成他们还会他如此丧心病狂地连小孩都不放过么？
…………
赵新源经历了这一整个事件，自然是知道：
当时亦赫家的人，是不把他一个小辈放在眼里，所以才这样随意安了一个罪名在他的身上。
可是如今，亦赫家的人随意把一个罪名，安在了他祖父的身上，皇帝还由着亦赫家的人，把他祖父带去京师——
——这意味着什么？
别说什么临尧城中出了这样的凶杀案，是他祖父治理不力。
——在以往的朝堂之中，若是知府管辖的地方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那么，这个知府是应该承担不可脱卸的责任，是应该被问责。
然而，如今是亡朝啊——
——在亡朝，游牧贵族当政的时候，知府何时需要去管百姓的死活？
不仅不需要去管，那些知府的手中，自己就沾了不少纯族百姓的性命——
——因为游牧贵族杀死纯族百姓的时候，若是有人追究了上门，他们只需要陪一头驴就行了——
——“若是有人找上门来”……
……可是谁又敢找上门来呢？
杀一个人是杀，杀整整一户人家，也是杀啊……
所以，谁会去找上门呢？
在游牧贵族，在当政者的眼睛里，纯族之人的地位极为低下，又怎么会去管他们的死活？
所以，这一次，即使是平洲死了更多的人，那也跟他的祖父没有关系啊。
至于那些死掉的勋贵之子——
——临尧城中的游牧贵族，都没有找赵端的麻烦，何来的亦赫家的人，或者说皇帝，来替他们讨说法？
赵新源好歹也是在京师待了一年的人，在京师待了一年，因而在这一段时间，早就把眼前的形势看得透透的。
连寻常的游牧贵族，都不会在意纯族人的死活。
皇帝他会在乎？
亦赫家的人要对他们赵家的人动手，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皇帝但凡在乎一点儿，他们赵家也不会这样的被动。
——这些天以来，赵新源心中都在呕着这一件事情。
也就是说，他们赵家，虽然眼看着是别人家强加了一个罪行，在等着进京师发落。
——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
但其实，他们赵家早就成了在砧板之上待人宰割的鱼肉。
…………
百里行川过来的时候，便是看到少年人蹲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腿之间，肩膀一耸一耸的。
百里行川走了过去，拍了拍赵新源的肩膀，叹了口气：“新源兄，我知你所想。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呢？”
赵新源抬起头来，看向了百里行川——
——知他所想？
赵新源不信。
行川兄虽然自幼聪颖，但那只是限于书本上的知识。
这些现实当中赤裸裸的道理，书本上根本就没有，行川兄也没有去过京师，他怎么可能会看得清这一些呢？
这些人，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赵家，根本就是没有办法被救，他们只能被人捆着，眼睁睁地看着悬在头顶上那把刀子落下来，然后切掉他们的脑袋……
……赵新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没有搭理百里行川。
“新源兄，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亦赫家的人，果真想要取代你祖父的位置，派人杀了你祖父，不是一举两得么？”
赵新源被百里行川一句话吓得脸色苍白：“他们……他们怎么敢！”
百里行川浅笑着，夏日的余晖落在少年的身上脸上，泛着醉人的暖意——
——然而少年薄唇微张，说出口来的话却是：“那你在京师，可知道胡大人辞官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赵新源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胡大人辞官的原因是……
……是因为被人伤了右手？
——当时胡大人辞官的时候，京师当中就有人议论纷纷，其中有一个说法是：
胡大人的手，是被人故意弄伤的，为的，就是逼他辞官。
只不过，当时那样的说法太过耸人听闻。
毕竟身在京师，胡大人又是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重臣，人家身后还背靠着铁木家族。
虽然胡大人是一个纯族之人，纯族之人在他们游牧贵族的眼中，是不算什么的。
可是胡大人到底是有了一定的地位啊。
若是连胡大人这样的人，都会被游牧贵族的人伤了手——
——读书人伤手，可跟普通人伤手不一样。
人家伤了手，那就是断了前程，丢了命。
若是连胡大人这样的人，都保护不了自己，那他们其他的纯族之人，还有活路吗？
——因着这个说法太过骇人听闻，因此，京师中的许多人都不愿意相信。
但事实不会因为人们不愿意相信就改变。
哪怕有当权者将事实涂抹了几十年上百年，等到他的权力不足以遮掩了，事实依旧会浮出水面，它本来是个什么样子的，就是个什么样子的。
——不曾改变分毫。
赵新源目光闪烁着：
……可是，亦赫家的人，他们怎么敢呢？
……或者说，皇帝，他是疯了吗？
将朝中重臣排斥出朝堂，将地方官员杀死——
——皇帝这是要将纯族的官员都赶尽，将朝堂变成他们游牧贵族一家的朝堂？
赵新源摇了摇头：“不，我不信。”
皇帝不至于干这样自掘坟墓的事情。
游牧贵族的朝堂之上，百年来，一直都有纯族之人撑着。
如今的皇帝有多大的能耐？
他敢去改变祖宗坚持了百年来的东西？
他若是敢改变祖制，朝堂就不会是如今这幅样子——
铁木家的人不会如此强势。
京师的游牧贵族，也不会把一切的矛头，都对准铁木家……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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