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王中也差点没吓得将手上的刀都扔出去,这窦书生的回答,甚至让他差点忘记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有那么一瞬间,王中甚至觉得,这算不算系统或者老天在暗示他,今天不适合杀人。因为,好像太不庄重了。
然而接下来,学舍讲台前的宋复生,却忽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嗯……人说话,就得好好说话,自然不能躁如犬吠,也并非没有那么一点道理。”
宋复生煞有其事解释的样子,让不仅是学舍的学子,就连王中心头都忍不住升起了一个疑问:“这个窦在相是宋复生(县尊大人)的私生子吗?”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一个县官如此袒护一个学生。
学舍之中,站在前排的陈渠明瞪大了眼睛,看着旁边不远处的几个同窗,仿佛刚才的那一瞬间,是梦境一般,打死他都不愿意相信。
宋复生却对此一切恍若未觉,而是继续道:“好,窦生和陈生都坐下吧,圣人经典,意韵非凡,读书不能只死记硬背前人注解,要读出自己的理解,这样才算是有收获……”
宋复生在台上侃侃而谈,台下不少学子的嘴巴已经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角落之中,常玉郎忍不住在暗处给窦书生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样都行!这窦书生怕不是天选之子吧?
边上的学子,也是个个都像是见鬼一样的看着窦在相,又不时瞅向讲台方向,全都难以置信。不过到底宋复生还是县尊,县尊既然说有道理,这些人也只能先捏着鼻子认了,至于后面会不会产生自我怀疑或是怀疑县尊,就不得而知了。
学舍之中,提点继续,宋复生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一次他也没有看名单,随手便点了一个坐在前排的学子之中一个十分脸熟的,这个学生姓邱,往年的学问提点中,都是对答如流,学问算是一等一的好。
宋复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点了他,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催动着他,仿佛他不这么做就会崩溃一样。这种突然发自心底的无声告诫,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所以宋复生提的问题也就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选了一首诗仙太白的古诗,让其解析其中的意境。
但哪知道邱书生站起来却道:“学生惭愧。”
宋复生顿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他也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而来,但就好像动物在大灾变到来之前总有预兆一样,他有一种极度危险在向着自己靠近的感觉。
那边邱书生还在继续说道:“学生精研词曲,对于诗赋知之甚寥,诗仙这首夜宿诗,文字精炼,意蕴深远,学生尚未探究到其中内涵精要。而若论诗赋,县学之中,窦生学问首屈一指,最常论的就是太白诗,我们许多人都受教过他的高见,不如就请窦生此时与大家分享一下心得,县尊您看如何?”
宋复生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但邱书生所说的“其中精要”四字却又好似挠到了他的痒处,于是不得不再次说道:“既然如此,窦生,那你就来与大家说说,这首诗的内涵精要,到底在何处?”
坐在角落的窦在相这一次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落下,当听到县尊亲自提问,立刻便满心激动的站了起来。
看着学舍之中数百双不同意味的目光,窦在相忽然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拱手道:“学生遵命。”
“太白诗存世数百,首首精妙,就拿此夜宿诗来说,短短四句话,二十个字,表面上看,说的是夜景风物,但实际上,却道出了开元之后,大唐王朝的腐败之相。”
窦在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口若悬河,说的有模有样,让在场众人都觉得是不是认错了人一样。
边上的常玉郎也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自己之前真的看错他了?
台上的宋复生心底那种莫名的危机躁动,虽然没有消失,但也好似平静了一些,就好像窦在相如此做答,似乎能够和邱书生做答起到一样的作用。
学舍中,窦在相继续说道:“此诗开头便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百尺即便不是虚指,算做实指,也有十丈高下,比城墙还高,直出天际,足可见高楼广厦有何等的宏伟。”
“但如此高楼大厦的修建,靡费不知以何数目可计!而且,这等恢弘建筑,是平民百姓所能住的吗?显然不是,只能是达官贵人,甚至有可能是皇帝。诗中接着便写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天家即指皇家,老百姓们都不敢对此事多说,怕被皇家知晓,只能道路以目,可见当时的皇室与官僚,已经奢靡腐败到了何等地步?”
……沉默!寂静!学舍之中再一次陷入了一种宕机的状态。唯有窦在相一人,意气风发,横扫四方,仿佛天下唯手在握。
这一刻,他终于有了一种所谓的扬眉吐气之感,其实被众人注视成为众人之焦点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终于有人肯认同他的学问了,这对他这些年的孤独来说,才是最大的安慰与鼓励。
台上的宋复生听完之后,嘴唇抽动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但心中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崩塌一般,那如同水晶碎裂的声音,就好像在他的耳朵边如雷般炸响。
一点点红色的痕迹,竟然在他的眼角、耳洞中开始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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